她說這些話一丁點兒都不覺得殘忍一樣，說得極爲緩慢，像是一刀一刀在季羨舟的心頭凌遲一般。
滄琰慢慢地說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我寫過了，翻了一個篇章，我會忘了。”
可你之前明明說過，不會忘記我的。
季羨舟想要這樣說。
他還記得她那個時候，抓着自己的衣角，信誓旦旦的模樣。
怎麼轉眼變了呢？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季羨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滄琰，不久之前她們還那麼親密，可現在，她卻說着這麼殘忍的話，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心裏頭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季羨舟的雙手垂了下來，怎麼用力，也抓不住她的肩膀了。
“你走吧。”季羨舟這樣說道。
滄琰身形一滯，看着他：“你說什麼？”
季羨舟背過身，再也不看她，重複了一遍，說道：“你走吧。”
滄琰抿了抿嘴，手握緊了，又鬆開，腳步卻動也沒動。
季羨舟沒聽見她的腳步聲，知道了她還沒有走，索性提起腳步，徑直朝前面走了過去，再也沒有回頭。
滄琰眼睜睜地看着他越走越遠，腳步卻像是凝滯住了一般，半步都挪不動。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季羨舟將她拋下，讓她留在原地，從來是她轉身先走，現下季羨舟轉過身走了，她心裏頭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見季羨舟的背影。
原來是這個模樣。
滄琰沒有勇氣再追去，哪裏有先給一個巴掌，再給人一顆糖的道理。
她站在原地，看着季羨舟的背影消失在了轉角，沉默着，轉身慢慢吞吞地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着。
滄琰沒有來過皇宮裏，自然是不大清楚什麼路的，她看起來是個面生的，季羨舟給她準備的衣裳雖然沒那麼花哨，衣料一看便是好的，胭脂首飾在明眼人眼裏也都是用的極好的，路過的人打量着她，猜測約莫是個貴人，也不大敢前搭訕，是以她一個人，也還算是清閒。
過路的人，都紛紛避開了她。
宮裏頭的人都是識人臉色的，想必她現在臉色確實不大好了。
可滄琰根本沒有想這麼多，腦子裏頭像是一片空白，又好像什麼都擾着成了一團，嗡嗡的聲音在她耳邊一直長鳴。
她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來着？她不是很明瞭嗎？
爲什麼還要爲季羨舟這件事情而苦惱呢。
她強壓下內心的不明朗的感情，回過神，望了望四周。
……這是哪裏來着？
四面都是高高的牆，沒什麼人來來往往的，雕飾的屋頂，四角微微翹起，條條齊整的磚瓦，嚴整地立在那裏，沉默着。
一如她此刻。
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滄琰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沒有法術，更不會凡間人修習的武功，別提這翻牆越瓦了。
她竟然在皇宮裏頭迷路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神色微微一暗，再打量四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滄琰默了默，決定原路返回。
只是還沒走幾步，她總覺得有一些不大自在的感覺，停滯住步伐，朗聲問道：“閣下跟了許久，倒不如現身一見。”
一個黑影忽而閃過，她猛地一轉身，一個明晃晃的寒光倏忽一閃。滄琰微微一皺眉，下意識一側身，又往後退了好幾步，這才堪堪躲過了那人的一劍。
滄琰面色一凜，毫不猶豫地……撒腿跑。
“來人啊！有刺客！抓刺客啦——”
笑話，沒有法術也不會武功，難道等着別人來殺她嗎？
那人看見她往回在跑，偏偏這黑衣人輕功還不錯，沒過一會兒趕了提着裙子跑得艱難的滄琰，還沒等到她跑到人多的地方，竟倏忽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嚥了咽口水。
方纔不該晃了神，一個人走到這深宮，一與季羨舟分開，立刻便有人鑽了空子。
不應該太大意的。
那黑衣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便一步一步往後退。
連呼吸都端住了，不敢太用力。
黑衣人手裏握着的劍還在泛着寒光，直直地指着她，她若是沒了後路可退，這把劍遲早要刺進了她的身子裏面。
那黑衣人蒙了面，看不見臉，一雙眼睛倒是凌厲得很。
她壓住嗓子，說：“你要殺我可以，總得讓我死個明白。”
那個黑衣人眯着眼睛問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滄琰梗着脖子，心裏頭估摸着不是季明越的人是妖族派來的人，其實都一樣，都是來殺她的，但總歸得拼一拼，萬一這個人不知道她只是在宮不能用法術呢。
“你是誰派來殺我的？”滄琰問道。
黑衣人回答得倒是有幾分技巧，他沉了聲，說：“自然是想殺你之人。”
這可不是廢話麼。
她揚了揚下巴，說道：“這地方打鬥得不爽快，我們出宮去打，便不會將御林軍招來，我們打得也痛快，你覺着如何？”
黑衣人的聲音波瀾不驚，說道：“我現在能夠直接殺了你，也不會招來御林軍，我爲何要同你出去打？”
“……”
這個人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嗯……
她嚥了咽口水，腦子迅速運轉着，試圖能夠找出應對之策。
黑衣人漠然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沒有的話……”
“有有有！”她趕緊打斷那個黑衣人，一時慌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較好。
“來不及了。”黑衣人臂膀一收，竟是要直直地朝她刺了過去。
滄琰閉着眼睛，忍不住害怕尖叫了一聲。
卻覺得身體被一溫熱環住，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陣眩暈，緊接着聽見了兩聲兵器相交的聲音，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往後滑行了一段距離，才穩穩停住。
她微微睜開眼，怔然看着眼前的人。
“你沒事吧？”
滄琰搖搖頭，癟了嘴：“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走了嗎？
“你叫了我，我怎麼敢不來。”他微微一笑。
她才反應過來，方纔太害怕，尖叫了一聲什麼。
叫的是，誰的名字。
季羨舟鬆開了她的腰肢，囑咐道：“小心點兒。”
還未等滄琰有所反應，便提着劍前與那黑衣人交鋒了，一時間不分下，竟然有些膠着。
滄琰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卻不知道能夠爲季羨舟做些什麼，只能跺着腳乾着急。
“小姐。”
滄琰心一抖，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自己身後看過去，一個穿着太監服飾的人低着頭，腆着笑臉叫了一聲滄琰。
“你！”滄琰微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個太監笑了笑說：“自然是六殿下的人，六殿下叫我帶您離開，待到他解決了這個刺客之後，自然會來找您的。”
滄琰看了一眼季羨舟，咬了咬下嘴脣，猶豫道：“可是季羨舟他……”
“您放心，謝褚很快便會帶人相助了，六殿下不會有事的。”那個太監知道她要說什麼，抿着嘴笑着將她的顧慮一點一點的打消掉。
聽見謝褚馬要來的消息，又是季羨舟的安排，滄琰微微思忖，沒多久，她點點頭，說道：“你帶路吧。”
那個太監哈了腰，便小步小步，卻極快地往前頭走了過去。
滄琰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季羨舟，便扭過頭，垂着眼跟着那個太監往前頭走了過去。
那個太監七繞八繞的拐了好多個彎，滄琰又是個不記路的，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裏。
滄琰打量着這一路走來的宮殿深巷，狀似無意地問道：“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六殿下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您不用多問的。”那個太監說道。
滄琰眯着眼睛，季羨舟若是要讓她安全，自然是要帶她到人多的位置，或者直接帶她出宮，根本不可能派個人來繞來繞去，卻始終只在沒什麼人的地方晃盪。
這其一定是有什麼問題。
那個太監在前頭帶路，自然沒看見滄琰此時此刻的表情，是以也沒什麼戒心。
滄琰又說道：“今兒宮裏頭這般不安全，也不知道是不是隻有一個刺客，這樣吧，你將我帶到瑾妃娘娘的宮裏頭，我也好與瑾妃娘娘有個照應。”
那太監笑了：“六殿下既然吩咐好了地點，便不大好臨時改了，小姐莫要爲難我了。”
滄琰一絲一毫疑惑的表情都沒有了。
這太監若真的是季羨舟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與瑾妃娘娘根本不認識，何談什麼照應不照應的呢？而且，算是要相互照應解釋的通，那麼，一個太監的自稱是“我”而不是“咱家”等等，難道不是一個極大的破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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