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有一面之緣,印象模糊了又清晰,滄琰說道:“是你?”
當年她無意之走到了這裏碰見的那個老人,依舊拄着柺杖,看起來頗爲和藹的樣子,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的鬍子看着她。
老人一笑,滿臉的皺紋都深了起來:“沒想到你還記得老頭子。”
滄琰對這件事情開始敏感起來:“您又是來阻止我的?”
“我是來問你的心意的。”老人說道,“你真的要知道過往之事嗎?”
滄琰冷冷的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問她這個問題,但是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又談什麼後悔不後悔的呢?
老人看着她的表情已經知道了她的選擇,只笑吟吟地說道:“老頭子不是來阻止你,若是星君下定了決心,那便去吧。”
滄琰才轉過了身,一言不發的往三生石那邊走了過去。
老人說道:“但星君真的不打算問一問隨你而來之人嗎?”
什麼隨她而來之人?
滄琰腳步一頓,渾身一僵,似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說道:“……誰?”
她心有所感知,緩緩一轉身。
從幽暗之處有人踱步而來,帶着一身的清寒,陰影漸沒,那人的面容慢慢的顯示出來了。
滄琰沉聲道:“沐翎。”
沐翎啞着聲音說道:“是我。”
她盯着他的面容,好半天沒有說話。
與季羨舟三分四分相似,知道季羨舟的事情,都找到了很好的解釋理由。
世界的事情總有那麼巧合的。
所以她從未真的很懷疑過什麼。
“你怎麼來了,不放心我?”滄琰抿着嘴,微微笑着。
笑得淡漠。
沐翎說:“是啊,確實擔心你。”他沒有掛着平日裏她常常看見的笑,只是將她說的話承認了一遍。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沉默而曖昧,兩個人都欲言又止,誰都不願意捅破間那層薄薄的紙。
但儘管如此小心翼翼,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瞞下去的。
沐翎走到了滄琰的面前,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臉頰,眼神之帶着莫名的哀痛,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將她看進心。
他的手掌依舊是涼的,涼透了,涼進了她的心裏。
突然他一下子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裏。
滄琰的眼睛抵在他的胸口,悶悶地,總有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阿琰,對不起。”他忽然開了口,“你跟我說過很多次,說你最討厭的是欺你瞞你之人,也總說我們之間不夠坦誠……”
“你……”
滄琰震驚了,她推了一把沐翎,想要把他推開,但是沐翎微微攏了一下手臂,輕聲說道:“別動。阿琰,這些事情瞞着你確實不公平,我本打算告訴你,但是我怕你不高興……但是看來,我想你若是一定要知道這些便由你去吧……我問過你的,你也說過你不會後悔的。”
滄琰怔了怔,沐翎慢慢地俯下身,在她的眉心間落下了一個吻。
他的吻也帶着涼意,這感覺卻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恍恍惚惚地與季羨舟第一次吻她的時候重疊在了一起。
她的心漏了一拍,不僅如此,這樣的涼意在她醒過來之後也體驗過,當時怎麼沒有這般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滄琰閉眼睛,鼻頭一酸,眼裏頭兜兜轉轉的金豆子還沒來得及掉下來,忽的覺得自己肩一重,隨即身子不可控制的向後掠了過去。
“阿翎!你……”
面前的沐翎垂下了手,眼神裏頭一次露出這樣的空洞的神色,他整個人都攏在黑暗裏面,周身帶着不似活人的涼意。
滄琰目光閃爍,眼將落未落的東西隨風而散,撞入了虛空之。
一時意識全無。
盤古開天闢地之初,臨死之前,他口裏呼出的氣,頓時變成了風和雲,他*之聲,變成了隆隆作響的雷霆,他的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手足和身軀,變成了大地和高山,血液變成江河,筋脈變成了道路,頭髮和鬍鬚,也變成了天的星星,皮膚和汗毛,變成了草地林木,肌肉變成了土地,身的汗水,也變成了雨露和甘霖。
於是他拼盡全力,以自己其一個肋骨,化作了能夠盡批人間命格的一支筆。
後來混沌靈氣生出靈識,化出伏羲和女媧,這支筆便由女媧司掌。經久之後,女媧覺得世間太過孤寂,於是與伏羲商及,捏泥爲人,至此世便有了人,後來又多了萬物生靈,這世界總算熱鬧了起來。
女媧看着人慢慢地長大,最後老去,化作塵灰,各自造化,才哀嘆了一口氣,人各有命數,絢爛有之,糜爛有之,但人生而爲何,死而爲何,一生以何爲定,卻毫無因果。
既然化作了人形,總該有個名字。
伏羲思忖了片刻:“人世難得水火,不如喚作滄炎。”
滄海一簇火,烈烈而生。
女媧卻笑道:“她可是個女孩子,不如加之以璞玉,喚之滄琰,以爲如何?”
於是滄琰在人間醒來,在伏羲的懷撒過尿,在女媧的肩膀流過口水,在天地初啓,萬事不定之時漸漸長大。
後來萬物有靈,一批滿懷靈氣以及頓悟的人化作了神與仙,看不破者仍作人,死後不入輪迴則爲鬼,執念過深不願成仙者化作妖魔。
再後來,妖魔不和,終於兩作分支。
至此,三界六族初現。
三皇五帝之後,人族初定,緊接着封神之期,滄琰以盤古之骨的身份,受天命封去了仙族,時任爲司命星君。
後來共工撞不周山,天地破,女媧補天,四方天柱別開天地,女媧耗盡精力,消散於人間。
滄琰念舊,常棲於人間,時不時買個糕點喝杯茶,過得算得挺快活。
古之神的身死,與人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很大的影響,他們仍舊十分頑強而燦爛地活着。
有一日,滄琰大搖大擺去了茶樓,說書人正朗聲說道:“……當年盤古混沌初開,女媧娘娘點泥爲人,但有一件事不可不說,便是人作妖魔之事!”
臺下一片譁然,驚呼催促。
那說書人茶杯往桌子面重重一放,說道:“哎!女媧娘娘既給予了人的生命,自然也須得賦予人情感,人若是沒有七情六慾還能夠稱作是人麼?據說是,懷靈氣以及頓悟的人化作了神與仙,看不破者仍作人,死後不入輪迴則爲鬼,執念過深不願成仙者化作妖魔。可這七情六慾由女媧娘娘親手所給予,是以是神是仙,是人是鬼,亦或是妖魔,其實是女媧娘娘早定好了的,因此啊……”
滄琰氣定神閒地飲了一口茶水,將茶水輕輕地放在了桌子面,輕聲吐了一句:“胡說。”
只是這聲音實在是太小,像是喃喃自語一般,注意力都被說書人給吸引住了的人沒有一個人聽見滄琰說了這麼一句。
滄琰也沒有打算有人會聽見這句話,跟凡人解釋起來這些事情頗爲麻煩。
但偏偏有個人不如她的意,旁邊的一桌坐着的一個人轉過身,看了她一眼,隨即坐到了滄琰的身邊,說道:“姑娘方纔所說是爲何意,難不成其另有隱情?”
滄琰懶懶地掀開了眼皮打量了一眼坐在她旁邊的這個凡人,這個凡人一身書生打扮,書卷氣頗爲濃重,卻沒有那些凡間書生的迂腐之氣。
約莫是聽見滄琰方纔所說,便來了興趣,這纔過來聽她一言。
但滄琰不大想說:“你耳朵倒好。”
所有人都沒聽見,你一個人聽見了。
書生笑道:“小生沒別的優勢,一介書生,唯有這耳朵稍微好使一點兒。”
滄琰覷了他一眼,沒打算理他。
那書生卻不罷休的模樣,說道:“姑娘所說看來是另有隱情了,可都告知小生?”
“不可。”滄琰不鹹不淡地扔下了這麼一句話,往桌子面放了幾個銅板,隨即站了起來,轉身便走了。
“哎姑娘!姑娘留步!”書生微微有些錯愕,追了去,說道,“若是小生唐突了,還望姑娘海涵。”
滄琰“嗯”了一聲,道了一句:“無妨。”便再也沒有看他一眼,自顧自走了。
因爲這一個“胡說”,滄琰又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那個茶館,再去之時已經是一年多之後了。
她一踏進這座茶館,說書人已經換了一個,滿目陌生面孔,想來其聽客也換了許多人。
對於滄琰來說這一切都並不重要,她的壽命太長,凡人的一生對於她來說不過一息,便也沒有那般在意了。
但她還是在這一羣陌生當找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坐在那裏,含着笑看着她,似乎從她進來的第一眼看見她了,等着滄琰看到他這一眼。
滄琰抿了抿嘴,坐了過去,說道:“這麼巧?”
“不巧。”書生笑道,“我一直在等你。”
滄琰微怔:“已經一年有餘,且你並不知我什麼時候會來。”
“所以這位客官是日日都來,已經一年有餘了!”小二提着一壺茶放在了二人間,笑吟吟地說道,“客官!您的茶!”
滄琰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書生含着笑,說道:“小生姓姜,姜祗。”
“噢,滄琰。”她回之。
所有的一切便從這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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