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琰睜開了眼睛,不明所以地打量了四周。
她看着自己倒在了雲裏,被柔軟的雲託到了衆神仙的面前。
一顆螢蟲一樣的光點低低的圍繞着她,時不時地落在了她的臉頰面,衆神仙手忙腳亂地將她扶起來,最後是淺珈和戈旗兩個人將她送回了司命星君府邸。
太老君若有所思的模樣,看着那顆螢蟲一樣的光點,不過一會兒的時間,那螢蟲一下子便飛近了他的寬袖之。
他稍稍皺了一下眉頭,壓住了自己的袖子,神色自若地跟隨衆神回了凌霄殿。
滄琰抿了抿嘴,心裏有點兒揪着疼。
三生石帶着她讓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全部親身經歷過了一次,現在所有的記憶接連在了一起,說沒有感覺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一切看起來塵埃落定了,可她壓根兒沒有出去的意思。
她飄飄蕩蕩到了自己的司命星君府,看着躺在牀的自己,心情怎麼都有些複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牀的自己終於醒了過來,滄琰看着自己慢慢地起身來,捂着胸口嘔了一口血,擦了擦嘴角,滿不在乎地走到了自己的院子裏面。
坐在自己屋前的臺階面,稍稍往後仰着,雙手撐在了自己的身後,眼神空空蕩蕩的,不知道在看一些什麼東西。
滄琰自然自己當時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府邸裏的小童噔噔噔跑過來,蹲在了“滄琰”的身邊,巴巴的望着她:“星君你好些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熬點藥?”
“滄琰”搖了搖頭,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說道:“不必了,這段時間你也莫要來找我,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若有人要來,說我還沒有醒。”
小童猶豫了一下,沒應聲。
“滄琰”沒聽見小童的回答,又沒聽見他跑開的聲音,側過頭看着他:“嗯?”
小童訥訥地說:“星君你不見人便算了,不喝藥會不會不大好,我聽人說你傷得很重,渾身法術去了九成,再不喝藥怕是……”
“無妨。”滄琰將目光移回了原處,說道,“我要喝的時候會叫你的。”
既然她這樣說了,小童自知是說不過滄琰的,撓了撓頭,總歸是跑開了。
仙族沒有日升月落,沒有什麼光陰的變化,良久,“滄琰”低下頭,站了起來,跺了跺腳,走出了自己的府邸。
滄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靜靜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滄琰”哪裏都沒有去,徑直去了月老那裏。
月老看着“滄琰”,訝然道:“星君醒了?怎的不好好休養?”
他萬萬沒有想到“滄琰”醒來竟然是來找他,月老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有一些莫名。
“滄琰”看起來還沒有好全,眼睛鼻子都泛紅,而整張臉都是慘白的,失了血色,一身單衣,長裙曳地,頭髮沒有挽起,直直地散落下來,分明是連梳洗都沒有梳洗,嘴巴旁邊隱隱約約還有一些乾涸的血跡。
她開口,聲音稍微不那麼沙啞了一些,還是有一些低沉:“月老,怎麼樣才能夠忘記一個人?”
月老若有所思:“您是指的什麼樣的人?”
“滄琰”目光呆滯,沒有什麼焦距,卻坦然說道:“愛人。”
月老詫異,心雖有料想,卻沒有想到她能夠這般坦然而言。
“恕老兒多嘴了,星君進了殺陣之後,似乎魔族魔尊也……”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她知道月老的意思,再提起這個名字,“滄琰”的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滄琰知道她自己要做什麼了,心裏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月老嘆了一口氣:“冤孽啊。”
滄琰看見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亦知是冤孽,便求如何斷了這冤孽。”
她神情誠懇,不似開玩笑的模樣。
所有人都以爲魔尊在這個時候魂飛魄散了,這時候的司命星君的痛苦全是因爲魔尊其人的身隕,卻從未想過其他的事情。
只有滄琰自己知道,她自己彼時覺得,若是沐翎從未遇見自己,怕是不會落下這麼一個結局,將沐翎送入了輪迴,怕是不會當一個魔尊來的痛快。
所以便是將沐翎送入了輪迴,她也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必去叨擾沐翎的轉世了。
“滄琰”問道:“月老可有辦法?”
月老嘆了一口氣:“星君稍候。”
他轉過頭從一堆瓶瓶罐罐之挑出來了一個瓷瓶子,遞給了“滄琰”,說道:“這是忘情水,喝了之後,你雖然還記得這個人以及同這個人經歷的事情,卻不會再記得自己曾經愛過這個人。”
月老將瓷瓶收了回來,轉過身重新拿了一個瓷瓶過來,說道:“此水約莫等同於孟婆湯,一飲入腹便忘盡前塵。”
“滄琰”眸色一動,伸出手將這個瓷瓶接了過來,摩挲着瓶身,又擡起頭來,認真地問道:“聽說月老您……會拔去情絲?”
月老趕緊擺擺手:“星君莫要說了,老兒是牽線的,可不做拆線的事情。”
“滄琰”跪了下來,垂下頭,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叨擾月老了,但我……即便忘了他,也不想要再對其他任何人動情了。”
滄琰怔怔的看着跪在地的自己,心百感交集。
月老沉默了半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老兒知道了!”
“滄琰”拔開了瓶塞,閉了微紅的眼睛,一飲而盡。
終於哭了。
她木然地說道:“勞煩月老您了。”
失去了九成法術,忘盡前塵往事,拔掉了自己的情絲。
原來都是這樣來了。
至此,一切都清明瞭。
滄琰看着自己義無反顧地這樣選擇了,忍不住同跪着的自己一起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擦乾了眼睛之後,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了。
一個人站在了她的身邊,遞給了她一張手帕。
滄琰不接,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看不清面容,雖然沒有什麼東西遮蓋住他的面容,可滄琰怎麼努力都看不清,甚至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男還是女,從聲音都沒有辦法分辨出來。
那個人說起話來乾巴巴的,什麼情緒都沒有,說道:“星君可以喚我三生。”
三生?
莫非眼前這個人是三生石?
像是知道了滄琰心所想一樣,那個自稱是三生的人說:“我是三生石擬出的幻影,也可以說三生石本身。”
滄琰點了點頭,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有些泛紅,說話也有些哽咽:“好吧,你怎的出來了?”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可面前的場景一晃,沐翎竟然又出現在了滄琰的眼前。
這個是少年時期的沐翎,甚至滄琰初見沐翎的時候模樣還要小一些,看起來不過十歲剛出頭。
滄琰慌忙道:“等一下,這是什麼?”
三生說:“這是魔尊沐翎的轉世。”
滄琰鼻頭又是一酸:“我能看看麼?”
三生沒有猶豫,點了點頭,面無表情,而乾巴巴地說:“自然可以,但星君還是不要看了。”
滄琰不停,只是目不斜視地盯着沐翎的面容,近乎於貪婪一樣,想要把這模樣的沐翎燙入自己的眼睛裏面。
三生再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這是沐翎轉世的第一世,卒於十五歲。”
滄琰驚道:“爲什麼?”
三生說:“入輪迴時魂魄不齊,死於非命,是以身帶厄命。”
滄琰終於知道了爲什麼三生對她說不要再看下去了,三生石裏面,一切繁華過眼,沐翎轉世之後的這幾世這麼在她的眼前過了。
第二世,沐翎生作乞兒,卒於九歲。
第三世,沐翎作商人之子,家道落,卒於十六歲。
第四世,沐翎生作書生,舉之後,清廉卻遭人陷害,卒於十八歲。
第五世,沐翎身爲皇族之子,繼承皇位,孤獨終老。
第六世……
……
滄琰站在那裏,看着他,連呼吸都不是很順暢了。
她喃喃道:“這些命格,都是我寫的嗎?”
三生搖搖頭:“魔尊生而寡淡,命無紅鸞,又聲帶厄命,爲特殊的命格,是以彼時他的命格不在您的職責之內。”
是了,他每一世都過得實在是不好,將人間八苦盡數體驗了一個遍,唯獨除了關於“愛”的,沐翎真的從未紅鸞星動過。
滄琰眼睛有些乾澀,問道:“阿翎他……情絲也被拔了嗎?”
沐翎回來之後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的情絲仍在,滄琰心早已有了答案。
三生搖搖頭,沒有說什麼:“早便叫星君不要看了。”
滄琰澀然地搖了搖頭。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纔將那些酸楚給按了下去。
而這韶華雲煙,滄琰再看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夠再熟悉的模樣。
輪迴了這麼多世,肖似沐翎本尊的三四成的那個人,一擡眼,滄琰便泣不成聲了。
她輕聲道:“季羨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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