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坨震驚他的身世竟能被公正堂知曉。
這世間,能知曉他身世者,妖族中都寥寥無幾,更何況是區區一人族。
其中,知曉他母族一脈,有兇獸之血承襲的,便更是少之又少了。即算是整個蒼侖崛,也被他父王瞞得密不透風。
“呵……”
塔坨咧嘴輕笑,他倒是忘了,還有一位知曉,這還源自於他年幼時,親口所託。
“我的好堂兄,你的屍身,應當不在我腳下,又何必藏頭縮尾。”
塔坨話音落,便看見一抹火紅色的身影,從那大執事灰濛濛的影子裏,抽離出來,慢慢的,匯聚成一頭烈焰般的紅色妖狼。
邱葵擡頭,看着那頭火紅色的妖狼,現在有些確定這廝,當真是塔坨堂兄了。
畢竟塔坨額間那撮囂張的紅毛,與這頭妖狼通體緋紅的毛色,一模一樣。
“躍勒。果真是躍勒。”
邱葵聽見渚爾的聲音響起時,才後知後覺到今日的場面,公正堂三大執事罕見聚首了。
渚爾冷哼一聲,語氣不善:“這廝,千年前可還號稱是塔坨摯友,更是由妖狼族,公開推選進入公正堂的妖獸。想不到如今,還能做出’大義滅親’之事,真夠不要臉。”
渚爾極其鄙夷地嘖嘖兩聲。
邱葵想起第一次遇見躍勒時的場景,是在前往饕鬄塚的筋斗雲上。塔坨當時,不見得對躍勒的突然出現有多歡喜,也不見得有多惱怒。
摯友關係麼,又是族內堂兄。
她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輕聲問:“塔坨被壓葬靈山時,躍勒是怎樣的反應?”
渚爾一愣,似乎陷入回憶之中,好半晌纔回道:“中立的態度吧。說起來,塔坨入獄,整個事件中,公正堂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除了我。”
它碎了妖丹,丟了半條命,沉睡了千年。
而這千年時間裏,不但世間萬物進行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便是公正堂內也開啓了重組大換血。
以庇護之名暗中羈押塔坨的渚爾,命懸一線;
以異能本事立足執事的人族花容,藏身小鎮;
以摯親身份被送入公正堂的躍勒,反目成仇;
這一切,看似與塔坨無關,卻又陰差陽錯地,將他攪入其中。
邱葵聽見峇釐在她耳畔一聲嘆息:“我竟不知,除死去的老狼王外,蒼侖崛中知曉塔坨身世祕密的竟還有躍勒。”
她擡頭,仰望着妖狼王骨架下,隔空對峙的塔坨和躍勒。
塔坨在那位公正堂大執事的壓制下,無法幻化妖形,一身白絨大氅,在風中翻滾如浪,配着那兩隻金燦燦的龍角,與完全妖狼形態的躍勒,更加不似兄弟了。
“你認罪伏法吧,塔坨!”
躍勒開口,卻是苦口婆心的一句誅心之話。
邱葵見他,神情似乎極其痛苦。
她道:“這躍勒的情況,是不是有些不太對勁?”
她都能發現的異常,顯然塔坨也有注意到。
他看見躍勒忽然拱起腰背,痛到嘶了一聲,閉上眼時,嘴角溢出鮮血來。
塔坨冷聲:“誰傷的你?”
躍勒擡眼,苦澀發笑,無奈道:“不正是你嗎?我至高無上的王。”
怎麼可能是塔坨?
邱葵氣得渾身一震,不明白躍勒爲何要誣陷塔坨!
峇釐又悠悠地在她耳邊嘆息一聲,“他時日不多了。”
邱葵更加迷惑:“你說躍勒不行了?他傷得很重嗎?誰傷的他?”
反正她打死也不會相信是塔坨動的手,若是塔坨動手,這廝哪裏還有站着這裏與他對簿公堂的機會!
渚爾輕嗤,“我們信不信無所謂,他們信,這事,就成了。”
它話音剛落,邱葵便看見在塔坨與躍勒中間,也就是缺失的狼首骨架位置,出現一盞燈,一盞,她十分熟悉的燈。
“是妖蛇一族的走馬燈,怎麼會在這裏?”
邱葵記得妖蛇內,掌管走馬燈的是碰碰,但此刻,她並沒有在蒼侖崛看見碰碰的身影。
峇釐依舊沒有現身,只如一道遊魂般,輕飄飄在邱葵耳畔囑咐道:“小心,今日對方這陷阱,顯然是有備無患。”
邱葵問:“躍勒是要啓動走馬燈?”
渚爾說道:“躍勒的妖丹已經支離破碎,此刻強行啓動走馬燈,不過就是想將他經歷的一幕,在死前化爲實證。”
邱葵心裏的不安,猶如漣漪,一點一點擴大着。
她眼睜睜看着躍勒,用生命中最後的靈力,注入走馬燈,在日頭西沉的那一刻,從整個蒼侖崛上空的夜幕中,回映出他親眼所見的最後一幕——
一輪皎潔的上弦月下,塔坨隱匿於夜的身影,宛如地獄惡魔。
他血洗整座蒼侖崛,上至年邁長輩,下至狼子狼孫,無一倖免,皆死於他的鋒利爪刃之下。
鮮血染紅他的狼毛外袍……
屍山血海,怵目驚心。
許是躍勒妖丹受損的緣故,走馬燈中呈現出來的畫面並不多。
但滿目血腥殺孽,卻還是讓邱葵的內心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塔坨嗎?
月色下,那猶如鬼魅般的身影,真的是塔坨嗎?
“咦,上弦月!那可不就是昨日。”
邱葵忽然聽見了百里蒼蒼的聲音,她一回頭,發現百里蒼蒼正坐在一架妖獸頭蓋骨上,翹着腿看戲,見她回望過來,還詳細解說一句:“昨日,你記得不,那老狼頭,離開了我們一夜。”
邱葵眉頭緊鎖,想也沒想地回覆道:“不是離開一夜,他只是出去小解罷了。”
百里蒼蒼反問道:“他親口所說?”
邱葵沉默,昨夜她醒來時,確實沒有見到塔坨。而當時峇釐所說的,是約莫小解去了……
百里蒼蒼見邱葵沉思,砸吧着嘴,覺得公正堂這回,終於硬氣了些,又問道:“我聽聞公正堂查的失蹤案,時間都是塔坨離開葬靈山後的每一個上弦月。你們既然朝夕相處,不如想想看,上弦月的日子,他都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