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關天,容不得絲毫大意。
這算是趙灩凝學醫多年,碰到的最難的一場手術——主要是手術環境包括手術牀都太簡陋了,她必須佝僂着腰半趴在牀上操作,這給她的身心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這也是她做過的時間最長的手術——傷口太多了,光是簡單的清理、縫合就是大工程。身邊連個助手都沒有。
不過這少年傷成這樣都還能活下來,就算當時及時止血了,也不得不感嘆這是一個奇蹟。
做手術,其實是很耗體力的一件事。
尤其是對已經餓到低血糖的趙灩凝來說,頭昏眼花的,更是難上加難。
就在她馬上撐不住了的時候,王晃終於帶着東西回來了。
“中空的銀針沒有找到,不過我打聽到確實有銀匠會做,已經定製了樣式,很快就能做好。我讓藥童在那邊守着,等做好了就立馬送過來。”
趙灩凝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不想浪費力氣。她的身體和精神已經到了極限,不過是強撐着纔沒有立即昏睡過去。
靠近動脈的傷口,她差不多都處理好了,縫完這道,剩下的她打算交給王晃。
正因爲王晃回來,她緊繃的神經鬆懈,精神也在漸漸渙散,所以她沒有注意到,她的病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清醒,一隻白皙而修長的手,正朝着手術刀的位置靠近……
當牀上平躺的少年突然翻身而起,奪走手術刀,並掐住她脖子的時候,趙灩凝整個人都呆住了。空洞的雙眸中滿是“不知今夕何夕”的迷離。
這少年看不出具體的年紀,身材只到1米6出頭的趙灩凝的胸口高。
但是被他從後面掐着脖子的時候,趙灩凝卻真實地感受到了恐懼——那是一種面對強大力量壓迫時,最直觀最本能的感受,就像是一隻被狼盯住了的兔子。
“……”
少年張口,吐出了一句語調古怪的話。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如狼一般冰冷而兇狠地掃視屋內衆人。
王晃最先反應過來,顫抖地指着少年:“你,你是齊人?你居然是齊人!我,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齊國狗!我要去報官!我要報官!”
趙灩凝瞬間清醒,衝二妹說道:“叫大寶來攔住他。他去報官的話,我們都得死。”
趙灩蓉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立馬衝着門外大喊了一聲。沒一會,大寶就衝了進來,聽從指示,一把抱住了大喊大叫的王晃。
趙灩凝提醒道:“堵住他的嘴。”
幸好藥童沒有跟來。若來的是兩個成年男人的話,他們就真完了。
王晃被控制住後,大家依然沒有放鬆——趙灩凝還被少年掐着脖子,血淋淋的手術刀抵在她的胸口。
相較於驚慌的家人,趙灩凝則冷靜得多。
她試探地問道:“你能聽懂我們說的話嗎?”
趙灩凝長舒一口氣,能溝通就好。
其實,她並不是特別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這個少年,既然能在麻沸散的藥效過了之後,硬生生忍受割肉刮骨的痛,靜待時機,一擊得手,就證明他絕對不是衝動、不計後果的人。
“我是醫生,我在救你。”趙灩凝一字一頓地解釋,生怕自己說快了對方聽不清,“是我在河邊發現你,讓我大哥將你揹回來的。你可以看看自己身上的傷,我差不多快處理好了。”
少年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低頭朝自己身上看去。
也不知道是放鬆了警惕,還是麻沸散的藥效發揮了作用,少年的目光漸漸渙散……然後“啪”地一下摔回了牀板上。
手術刀也從他手上滑落,掉在了被子上。
一切重歸平靜,宛如剛剛的死裏逃生只是一場幻覺。
良久,趙灩蓉和趙灩蘭才從呆滯中回過神來,抱着大姐號啕大哭,“沒事吧?大姐你沒事吧?嚇死我們了!”
“我沒事。”趙灩凝也癱了下來,連回抱她們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現在還沒到劫後餘生慶賀的時候,眼下還有個必須立刻處理的大麻煩——王晃。
“把王醫生帶到我面前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剛剛王晃提到的“齊國”,是位於大周北方的一個國家,周人習慣稱之爲“北齊”。
齊國以遊牧爲生,不事農耕。他們仗着強大的騎兵,屢屢進犯周國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數十年的交鋒中,無數週國士兵的性命都葬送在了他們的鐵蹄下。
大多數的周人,尤其是有親人死在他們鐵蹄下的周人,對他們是深惡痛絕。
這其中,就包括王晃。
王晃的兄長,就是在北上收購藥材的時候,遇到了劫掠的齊國騎兵,而慘遭殺害。
從平民的態度,便能看出周齊兩國之間,那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在這種國情下,一個齊人突然深入到大周的腹地,還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雖然趙大小姐救回來這個少年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可那些當官的會管這麼多嗎?
在封建社會,平民的命如同草芥。當權者素來是貫徹“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原則。
如果這個少年真的是細作……一旦報官,整個趙家都得陪葬。
通敵叛國,可是要誅九族的。
趙灩凝火速判斷眼下的局勢——這少年傷成這個鬼樣子,剛剛是趁她不備,才一擊得手,就他這情況,哪怕真是惡人,暫時也威脅不到趙家。倒也沒有必要立馬斬草除根。
所以現在需要解決的,其實只有一個王晃。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尤其是王晃這種死腦筋,趙灩凝也不指望能夠說服他放下仇恨。
可是該怎麼永絕後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