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芮伸手,拿起一隻杯子,眼裏的情緒,就像夜空的星辰明明滅滅。然而,星辰只要出現,就不會如燈光熄滅,是人的眼睛看不清來自天空的星光。人也是因爲自己的心眼看不透很多事的本質,才勞苦一生。
林芮把玩質感篤厚細膩的上好茶杯,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個畫面。
在白白和慕容辰對峙時,白白扣動扳機,葉清衝到慕容辰面前,子彈穿透葉清的左心房,鮮血如煙花瞬間綻放……
葉清雙膝跪地,望着天空,如同獻到祭臺上的無辜羔羊。
林芮眨動泛起淚光的眼睛,不停地緩慢搖頭,低聲喃喃,“不,不,不可能這樣……”
他今天太不對勁了!
他不是會產生這種念頭的悲觀之人!
就算要有人付出性命的代價,才能這場必然到來的惡鬥,憑什麼是葉清!
若這是葉清存在的意義,爲什麼要讓他知道,葉清是他的兒子!
他和葉清都沒有選擇是否出生的權利,都是私生子!難道就因爲他們是私生子,就活該要像犧牲品一樣活着嗎!
這不公平!
白白和木木的鬥爭,關葉清什麼事!
憑什麼葉清要爲慕容歐的兒子喪命!
林芮將自己的設想當成了即將發生的事實,他被這個念頭氣得臉色鐵青,而這正說明了每個人的身邊都存在魔鬼的攪擾,使你失去判斷力,衝動地做出傷人傷己的舉動。
還好林芮有強大的自制力,他很快冷靜下來,決定什麼都不想,先好好睡一覺,出席完花贏的葬禮再說。
林芮走後,葉清又吃了次藥,躺下後,閉目休息,因爲身體的沉重無力,葉清很快又陷入深度睡眠。
而這是一個註定有很多人失眠的夜晚,包括每日接受高強度訓練,躺下來幾乎秒睡的俞暖暖,因爲她此刻在直升機上。
俞暖暖再次見到了她的姐姐俞溫馨,曾經的慕容瑤瑤。
而這意味着身處虛幻與現實之間的花門,並沒有自以爲的固若金湯,敵人已經找到了潛入花門的辦法。
先是葉清,再是她的姐姐,花門……危險了。
俞暖暖握着安全帶,眼神茫然地看着機艙窗外的浩瀚蒼穹,回憶她和俞溫馨剛剛的短暫會面。
她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看到姐姐坐在沙發上,披着一頭深櫻桃紅色的波浪捲髮,襯得精緻的小臉,欺霜賽雪,冷豔逼人,一身黑色皮衣,讓姐姐看上去更加不好招惹,氣勢全開……這樣的姐姐,她感覺無比陌生。
而姐姐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令她手足無措。
姐姐說,“在心島,給你下藥的人,是我。”
而姐姐開口的第二句話,則令她震驚到腦袋一片空白。
姐姐說,“你媽媽不是難產而死,而是在生下你之後,服藥身亡。這藥是我逼她喫下去的。”
她完全傻了,像一根木頭似的,看着姐姐臉上掛着被惡魔附體的微笑,施施然地放下交疊在上的右腿,從容地起身,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她面前。
“俞暖暖,我謝謝你的母親,是她告訴我,原來這世間的母愛也是有分別的。如果我曾得到過這樣的母愛,我今天不會站在這裏。”
……
俞暖暖攥緊安全帶,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在女孩素白如雪的臉上形成透明的小溪,匯於下巴處,凝結成一顆顆珍珠,掉落。
“爲什麼。”
閉目養神的俞溫馨抱着雙臂,對於妹妹沉默了兩個小時的首次開口,無動於衷。
“爲什麼!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爲什麼要這樣子對我!爲什麼你這麼壞,爸爸卻那麼愛你!爲什麼我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爸爸的愛!爲什麼你連我可能擁有的母愛都奪走!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讓我成爲一個害死媽媽的罪人!爲什麼要告訴我,我的媽媽是怎麼死的!既然恨我,你爲什麼曾經對我那麼好!”
“因爲得到過再失去,你俞暖暖纔會明白我的痛。”
她也曾想做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也曾想擁有愛和溫暖和快樂,就是這麼簡單的幸福,她都得不到,憑什麼同樣是女孩子的俞暖暖可以得到?
她得不到,那就大家一起生活在痛苦裏吧!
“俞暖暖,生活的真相就是如此。我對你如此,爸爸對你如此,曾經喜歡我的慕容辰,以後也將對你如此。你遲早會明白,想活下去,活得很光鮮,就必須將自己變成我。不愛,纔不會痛!”
俞暖暖不停地搖頭,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姐姐,你錯了。不愛,纔會痛。因爲不會愛的人,終生都活在絕望裏。你說的不痛,是已經痛到麻木,將自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而這還是活着嗎?”
俞暖暖睜開眼睛,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俞溫馨。
俞溫馨的心裏緊了緊,睜開眼睛,不動聲色地看向俞暖暖,眼裏迸射再也不用掩飾的嫉妒。
爲什麼俞暖暖的眼睛依然純淨無暇,好像剛出生的嬰孩,不,她的這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榮美星光。
“姐姐,我不會變成你。我願意爲愛而死,又何懼愛裏的痛苦?痛苦才提醒我,我還活着。姐姐,你好美。”
俞暖暖勾起脣角,一字一頓地說,“美得像風乾的玫瑰花,而這就是……”
俞暖暖掏出手槍,指着自己的胸口,眯起眼睛,唏噓一笑,“我寧願殺自己,也不會殺你的原因。我這樣的決定,也還清了你對我的照顧之恩,慕容瑤瑤。”
她只有一位叫俞溫馨的女強人姐姐。
從今以後,坐在她身邊的這位美麗女子,她的名字叫——慕容瑤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