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自己上藥,可真拿着藥到了因爲受傷臉色一片慘白的雲容面前,楚岺均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處看了,渾身不自在。
他倒是很想找個人來給雲容處理一下傷口,可誰叫來的官兵都是男子,這可如何是好?
哪知他這邊尷尬得說不出話,那廂雲容倒是一臉理所當然。她坐在馬車窗邊,伸着手就對他道:“兄長,我爲你受了傷,爲你啊!你都不關心一下我嗎?”
她還上下晃了晃胳膊,好像傷的不是肩膀而是手似的。
……楚岺均的臉騰地紅了,像是快被蒸熟的蝦子。
一邊是男女大防,一邊是那啥……戰友相救之誼!楚岺均覺得自己要瘋了。
“嘖。”還是個呆子,毫無長進。
雲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一下探出頭去,一把揪住嚇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的楚岺均,磨了磨牙:“兄長,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
楚岺均腦袋嗡的一聲。
小少女朱脣輕啓,就要毫無顧忌地說出那句“你輕薄了我,要負責的……”嘩啦一聲,楚岺均已經掀開了車簾子,一個箭步竄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呆書生還反了天了!
雲容一臉驚詫,甚至忘了把他的手打開。
“雲容,你或許不太清楚,這這句話可千萬不能亂說……”楚岺均有些語無倫次了。
啪嗒一聲,簾子落下來,他視線一暗,其他感官就變得格外敏銳。少女有些細碎的髮絲拂過他的臉頰,帶來一絲癢意,溼潤的呼吸酥酥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似乎還不高興地努了努嘴,他手心便忽然碰到一片溫軟而柔和的觸感,讓他一瞬間想到春天柔軟的花瓣。
楚岺均一個激靈,猛地又把手抽回來,感覺放哪兒都不對勁。
簾子落下來,車裏頓時一片昏暗,靜得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楚岺均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從胸腔裏跳出來了,腦子好像在發燒,燒得一片空白。
好半晌。
雲容:“……”
行了,知道這回呆書生被嚇壞了。
雲容心裏捧腹,手上倒是一點也不客氣,一把把楚岺均給搡了出去,粗聲粗氣道:“行了,知道你不負責了,快滾快滾。”
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馬車,楚岺均連話都緊張得說不出了。他在馬車旁心砰砰直跳地徘徊了許久,訥訥地湊到窗邊小聲問道:“要不,我找個人來……”
簾子裏忽然飛出什麼東西來,帶起絲綢簾布啪地拍在了楚岺均腦門上,“不用!”
……楚岺均摸摸腦門,訥訥地上了後面樂朗言坐着的車,臉上還在發燒。
他上車時,樂朗言彷彿正在思索着什麼。
楚岺均沒看到,樂朗言在他背後看着雲容與他兩人彆彆扭扭時,臉上平靜得毫無波瀾的表情,彷彿雲層低聚的湖面。
車隊有條不紊地向縣衙前進,穿過了片片麥田與荒地。
三人坐了兩輛車,經此驚魂一夜,都是頗多感慨。不過此時,幾人不約而同,都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
“從這裏到鄉師府衙調集官兵,再趕到周癩子那處,最快何時可以到達?”
楚岺均默算了一下,“若是順利的話……最快,應當可以在明日黎明抵達。”
“那麼,我們要是現在去周癩子的別院,首要之事就是探查陶伯的家人是否平安。不過,他們料到我們會前去,必定有所準備,若只是探查潛入,恐怕會直接掉入他們的陷阱。”
雲容忽然擡頭,眼睛映着晚霞,亮得出奇:“如果能夠不被他們知覺地探查,我有一個想法,事成的概率應該很高。若察知他們仍舊平安,我們只要在周邊潛伏,細細監視他們的動靜,等待援兵來就好。若不是……那我們就立即撤離,到山裏找到隱蔽之處藏好。”
“雲容,你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被他們察覺地探查?”樂朗言有些好奇。
雲容赧然一笑,請他們稍等,自己進裏屋,消去了自己身上化爲男子的法術。
一來,民間傳說中可怖的厲鬼多爲女鬼,人們心中也有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且敵人完全不知他們這一方有個女子,所以扮成個女鬼去嚇人,他們驚恐之下,猜到是人假扮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二來,化形爲男子終究還是要耗費她一點法術和精力的。此夜局勢瞬息萬變,兇險異常,能多一點餘力,就會多一點勝算。
只不過,這樣一來,自己原是女子的身份,可就瞞不住楚岺均了。
片刻之後,當雲容以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形象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幾人都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氣氛有些詭異,一點兒也不像是生死危局的沉重時刻。
……這這這,算什麼事兒啊?
楚岺均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心中先是一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後便忽然想到這一個多月來自己與雲容一起時的那些親暱舉動,頓時漲紅了一張臉,連耳朵尖兒都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片刻,他訕訕地說:“雲容,你……化成女子怎麼和之前容貌差得這麼大……”
雲容險些厥過去。
她在心中翻了偌大一個白眼,按捺着性子低聲回道:“女孩子嘛,化了妝,自然就是這樣的……”
呵呵,楚岺均這個大豬蹄子!
在去縣衙的馬車上,雲容用了點藥草,又動用了法術處理完傷口,正好也再次想到這裏,又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馬車外頭,正經過幾片村莊,隱隱約約傳來幾個孩子的歌聲,隱約可以聽出一兩句:“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
雲容有些疑惑,正想掀開簾子向外看看,卻聽楚岺均叫停了車隊,把那幾個孩子叫來了,和藹地問他們在唱什麼。
孩子們哪裏見過如此大陣仗,戰戰兢兢,不敢說話。楚岺均嘆了口氣,好言撫慰了半天,才讓他們又在他面前把這童謠唱了一遍: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