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三十章 少年離家創世道
    六月的高家鎮已經是忙碌的一片,伴隨着入夏的陣陣熱浪。一眼望不到邊的小麥也跟着一天天泛黃,莊稼地裏忙碌的婦女們揮舞着靈巧的雙手,說說笑笑的抽走混在麥壟之間的雜草,爲接下來的夏收工作做着準備。

    滿倉和汪玉晗把碰頭的地點定在了箭雨關的河岸邊,那裏高聳着兩塊巨大的石塊。伴隨着夏季的到來,冰涼的箭雨河水成了就近村子裏娃娃們的最愛。小娃娃們你追我趕的擁進石橋下的扁水潭中,在嬉戲玩樂中消磨着自己的童稚歲月。

    滿倉揹着行囊依依不捨的回望着站在河岸高地上的德福跟喜鵲娘。這麼大了,第一次去遠方,心裏驚喜着但也難免充斥一種背井離鄉的惆悵。

    “知娃......”滿倉想說什麼,看着知娃充滿稚氣的眼神話到嘴邊無奈又吞嚥了下去。在東溝的甘河子邊,是誰拉着知娃的手告訴他接下來的日子會一起孝敬爹和娘;又是誰在追逐打鬧中告訴嘰嘰喳喳的小喜鵲,什麼都別怕,有哥哥在爲她上山下海......

    “哥!”稚氣未脫的知娃臉上掛着的淚珠兒隨着說話時臉上肌肉的微微抖動,滑落進腳下的草窩子裏。

    “哥,想家了,想我和喜鵲了就回來!”一向堅強的知娃終於忍不住抽搐了起來。

    扁水潭裏娃娃們的叫喊聲忽近忽遠,伴隨着嘩啦啦的水流聲。一匹棕紅色的駿馬由遠及近,騎在馬背上的正是汪玉晗。汪玉晗和知娃已不再是第一次見面,跟滿倉一樣,知娃管汪玉晗叫姐。

    “姐!”倆孩子一前一後的揮手朝着汪玉晗打着招呼。汪玉晗是個急性子,還是同以往一樣馬蹄還沒停穩人已經咚的一聲站在了跟前。揮舞着馬鞭,一雙長筒的黑軍靴在陽光下格外的耀眼。

    儘管汪玉晗第一次見到德福的時候已經做過解釋,但是德福對汪玉晗身上的軍裝依舊有所忌憚,因而只遠遠的觀望着不願近前。

    也是汪玉晗的解釋才讓滿倉和知娃明白,佩戴着青天白日帽徽的白狗子隊伍裏,有一幫子人看不慣軍閥惡霸對老百姓的摧殘,這才繫上了紅布條要造他們的反。造反的隊伍雖也劃歸國軍序列,但被國軍軍閥主義者早已視爲了異己。對於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白狗子都會隨心所欲地肆意摧殘,更何況異己分子!於是這些出身低微,多半由工人、農民組成的隊伍自願的接受了共產黨的領導。成立了國民革命軍,國民革命軍和國軍的最大區別在於,一個是爲了維護少數上層社會官僚權貴的利益;一個是爲了普天之下受苦受難的老百姓謀幸福。

    這些或多或少的解釋對於泥腿子老百姓出身的德福而言,聽的是猶猶豫豫半懂不懂。但是他聽得出這是件好事,是好事就不能阻攔着。因而才統一滿倉跟着汪玉晗加入隊伍。

    “哭鼻子了?”汪玉晗關切的注視着知娃。

    知娃抹着鼻子強忍着露出些許微笑,這微笑絲毫掩飾不了內心的苦惱。他苦惱的是自己年齡上的差距,幼小的知娃心裏,多麼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像滿倉哥一樣加入老百姓自己的隊伍啊!儘管這樣的話已經說過不下四五遍,從汪玉晗堅定的眼神裏他看的出希望全無。滿倉哥走了,知娃又怎麼辦呢?知娃自個兒也不知道。

    “姐記着你說的話呢!小鬼頭!”汪玉晗抿着嘴一笑,一邊撫摸着知娃的腦袋,一面從口袋摸出一封牛皮紙包裹着的信封來。

    “看看這是啥?”汪玉晗雖一再的刻意保持着自身的矜持,但臉上難以掩飾內心的欣喜。

    “啥?”知娃愣了一下,他猜想,如果是錢他會毫不猶豫的拒絕或者汪玉晗不樂意就乾脆留給滿倉哥帶在身上。

    “猜不出來吧!”汪玉晗得意的一轉身瞅着傻愣着的滿倉,接着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兄弟,這費盡周折才找來的門路。拿着這封介紹信,到縣城的關中大酒樓找馮掌櫃的謀個差事學門手藝,好賴總比天天跟在牛羊屁股後頭在這荒涼的土樑子上瞎轉悠的強!”

    “這......”滿倉驚愕着,連忙拽了一下愣在一旁的知娃。“還不快感謝姐!”

    “姐!”知娃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咚的一聲跪在了汪玉晗面前。汪玉晗嘴角一揚,笑笑也沒去阻攔他。多麼好的孩子啊,她只想在臨走之前再多看看這孩子幾眼。多麼淳樸善良的滿倉哥啊!今天就要作別相依爲命的弟弟跟着自個兒去奔東奔西......

    眼見着載有汪玉晗和滿倉哥的駿馬消失在箭雨關的川道拐彎處,失落的知娃懷揣着汪玉晗留下的書信有氣無力的往回走去。

    站在箭雨河對岸高處的德福正蹲在道旁石坎上抽着旱菸,用的正是八爺留下的煙桿。

    “爹!”知娃一上坡一眼就瞧見德福蹲在一邊。

    “走了?”德福長嘆一聲問。看着滿倉跟着那汪玉晗消失在川道拐彎處,這個倔強的男人內心如刀絞一般,再多的不捨又能怎麼辦呢?娃娃兒長大了有了自個兒的想法,倆娃娃聽話留在自個兒跟前不是下地就是放羊,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呢?看着滿倉遠去,他心裏竟然隱隱的飄過一絲厭惡汪玉晗的思緒。一個好端端俊俏的姑娘家家的,打打殺殺的算個啥!但緊跟着,又擔心起了滿倉來。這個愣娃子,無論啥事兒傻愣愣的就只會往前衝,萬一出個事兒可咋弄!

    人已經放走了,想這些又算什麼呢?只能低着頭愁悶煙,自己作踐自己。

    “爹!”知娃雙手戰戰兢兢的遞上汪玉晗留下的牛皮紙書信。

    “啥嘛?”德福睜大眼睛盯着知娃。

    “信!那女的給的!”知娃看得出德福厭惡穿着軍裝的汪玉晗,刻意迴避着儘量不說出汪玉晗的名字來。

    “給這弄啥?”德福一着急連忙站起身來。

    “介紹信,說是拿着去縣城能找個活幹......”知娃低頭傳話,不敢看德福一眼。

    德福沒說話,一轉身徑直沿着道兒往前,才走出幾步發覺不對頭,又折身朝着龜壽村方向走去。十多天前,汪玉晗帶着人打土豪給燒燬了房屋的莊裏人分了龜壽村的房子。情急之下的德福顯然忘記了回家的路......

    豔陽高照的田間麥壟畔,爺倆一前一後走着,都沒說話。一陣風兒吹得金燦燦的麥穗兒左搖右擺的晃動着腦袋。地頭野草長得正凶悍,翠綠的藤蔓纏繞着攀上去開出白色、黃色的細長花瓣兒。這是野生的金銀花盛開了。換做以往,德福總會停下步子將那花瓣兒小心翼翼的從藤蔓上折下來吹掉葉片兒裝進口袋,回家晾在窗臺子上。不光能消炎降火,累積的多了再順道送到鎮上的中藥房裏,還能換幾個零花錢貼補家用。可是,今兒個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事兒也不想做。

    滿倉剛走,知娃又手握着汪玉晗給的介紹信。他深知,這是好事。是汪玉晗竭盡全力的額外照顧。可是,一想到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知娃也跟着要離開自個兒了,心裏卻總是堵得慌。

    人啊,上了年紀想的事兒也就多了,娃娃們有自己的事兒。總不能窩在這山溝溝裏禍害了娃娃兒。想到這,德福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回頭,知娃正掐着麥穗兒緊跟在自己身後。一股子暖流不由得衝上德福的心頭。

    “啥時候走?”德福輕聲問。

    “咋個也要收了麥子吧!”知娃見德福問話,連忙應聲作答。

    “趕早不趕晚,人家......人家姑娘給找個差事也不容易。要趁早,有了個啥變故可咋弄!”德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知娃,自言自語道:“成年的家雀鳥總要自個兒去飛的!”末了一路嘀嘀咕咕的交代着知娃爲人處世的言行舉止。並且一再提醒知娃無論做什麼事,嘴巴要乖,眼裏要有活,苦點累點兒都沒啥,山裏娃娃皮糙肉厚,禁得住打磨......

    回到屋裏的時候,喜鵲娘正在給院子裏洋槐樹上拴着的老黃牛飲水。老黃跟知娃最親,見知娃靠近,晃動着笨重的腦袋朝着知娃打招呼。德福沒說話,蹲坐在一旁捶布石上看着老黃喝水。喜鵲娘抹着淚珠兒將手上的攪料棍兒往石槽子邊上一靠,衝着屋裏的小喜鵲嚷嚷着讓趕緊將麥麩料端過來。

    “也不知滿倉娃兒咋樣了!”喜鵲娘說着話兒,終於忍不住委屈的哭出了聲音來。

    剛端出飼料的小喜鵲見狀望了眼站在一邊的知娃哥,倆娃兒都沒說話,一個往石槽裏撒着麩料,一個拿着棍子攪拌着。老黃低下腦袋哧溜溜一吸,半石槽子水沒幾口就見了底。

    “給娃兒收拾收拾,明天進城去!”德福手上揉搓着菸葉,擡頭看了眼正抹着眼淚的喜鵲娘。喜鵲娘沒搭理他,拉着倆娃娃兒徑直回屋裏去了,留下德福一個在院子裏望着眼巴巴等水喝的老黃。娘們兒心裏不好受,衝着自個兒撒撒氣兒也沒個啥。想到這兒,德福將手中的菸葉往捶布石上一丟,抄起扁擔,提着水桶,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出家門向村西頭的水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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