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四十七章 等風等到近黃昏
    成大林一臉茫然的望着面前的老爹自知老漢。想說些什麼,但又實在不知從何說起,父子倆就這樣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互相對視着。彼此心裏都不是滋味!

    “爹,你瞅啥呢!”在自知老漢面前,即使百般驕橫的成大林也不由得內心犯怵。

    對於成大林而言,這個上不怕天下不怕地的漢子,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什麼都不怕,卻唯獨眼前這個老爹爹讓他內心深處充滿了敬畏。

    敬畏並不是因爲自知老漢有怎樣大的脾氣,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成大林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麼東西,總而言之就是一種莫名的力量,讓他總會在老爹爹面前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自知老漢回頭掃視了一眼麥場上攤得像煎餅一樣黃燦燦的麥子,秸稈橫七豎八四仰八叉的密密麻麻隨處可見。眉頭不由的又皺巴了起來。

    成大林回過神來,瞬既回過神來。原來老爹爹使了半天臉色又說出這般似是而非的難聽話,其根源無非是因這麥子......

    “翻了兩遍了,讓曬乾了再碾......”成大林說這話時心裏沒有丁點兒底氣。他在午睡之前交代了老大老二兩個兒子每隔一個時辰翻上一遍,老三是個混犢子靠不住。但實實的老大老二有沒有按照自個兒的吩咐去做,他又沒能親眼瞧見,至於翻了幾遍,鬼才知道呢!因而說起這般表功勞的話才心裏沒底兒。

    “翻了?”自知老漢直愣愣的盯着大兒子成大林的眼睛。

    “翻了!哎呀!爹呀,你咋不相信人家嘛!兩個娃兒頂着火盆子一般的日頭,撅着個屁股費了老半天的功夫,汗水珠子也不知流了多少......”成大林故意把翻麥場的事兒說得有鼻子有眼,這樣纔不會引起老爹爹的懷疑。

    見兒子這般說話,自知老漢心裏也舒坦了許多,俯下身子順手撿了棵麥穗兒在手心裏捻了一下。倒也確實曬得透徹,黃褐色的麥粒兒隨着老漢的吹出的一口氣在手心裏不由自主的上下翻滾着,就像熱鍋裏的黃豆一樣。自知老漢的眉頭不由得舒展了開來。

    成大林見狀,心頭一喜,看來自個兒交代的事兒,倆小子倒是照做了。連忙咋咋呼呼的吆喝着要套牛碾麥。

    夏收,就是這般的爭分奪秒,龜壽村不缺勤快的人家,整個村子瞬間籠罩在歡天喜地熱火朝天的忙活聲之中。

    伴隨着傍晚的到來,麥場中間早已堆起了高大的麥堆兒。望着高大的麥堆兒,忙活了老半天的人兒這纔不由得舒了口氣。下山風一起,便又要開始揚麥,所謂揚麥,不過是一種原始的藉助風力將麥粒兒和麥糠分離的過程。

    揚麥是個體力活,也是個技術活兒。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揚的不好不光耽誤功夫不說,也會減了收成。麥把式必須潛移默化的對風力大小有嫺熟的掌控能力,這纔不至於因爲風小而揚不乾淨,因爲風大而吹走了糧食。

    凡是能稱之爲麥把式的,不光速度要快,而且要揚得乾淨,並且待麥場中間偌大的麥堆兒漸漸消失的時候,從遠到近的麥粒兒要金燦燦的排成一條線,不和麥糠有半點兒瓜葛。

    常言道:“行家一條線,熟手一道彎,歪瓜裂棗胡亂竄!”莊戶人家,忙活了一整年,誰又會在這揚麥的關鍵時刻含糊不清呢?因而,麥把式在此時此刻是格外的喫香,格外的受人敬重。

    在這農忙時節,一道彎的熟手尚且一人難求,更何況一條線的行家呢!每每想及此事,自知老漢更是內心鬱郁不歡。老漢有三個兒子,八個孫子,也算是兒孫滿堂了。衆多的男丁當中竟找不出一個堪當大任之人。儘管老頭子是一再的物色,一再的手把手培養,縱使費盡心機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接班人。

    倒是孫子成三狗樂學,每到這個時節,總是屁顛屁顛的跟在爺爺後頭。拿着把小鏟子,幾歲的娃娃兒卻是把老漢的一舉一動模仿的有模有樣。老漢對於排行第六的孫子三狗也是格外的疼愛。在老漢看來,這娃兒靈性,若是好生培養將來必能堪當大任,別的不敢說,就比如這農忙時節的技術活定然能獨當一面。

    現在,望着麥場中間的麥堆兒,老漢的面前不由得浮現出三狗拿着一把鏟子裝模作樣揚麥的景象。內心不由得一陣悸動,他想孫子了。

    這娃兒命苦,小小年紀就遭瞭如此大災,也不知傷了的兩根手指有沒有接上,即便接上,參軍保家衛國的念想竟然是泡湯了!自知老漢,多麼希望三狗能像他二叔那樣穿上戎裝,威風凜凜的扛起一杆鋼槍啊!爲此,老漢甚至自作主張的把孫子的大名定爲了成軍,可見在老漢的心目中,孫子三狗所佔據的分量!

    自知老漢家的麥場座落在村西靠南的水渠旁,正對着的便是供整個村子洗衣淘糧的水池。現在眼看着太陽即將落山,麥場周圍的幾棵大樹卻是靜悄悄的一片。連樹葉子也懶得晃動,倒是躲在密叢之間的知了聲嘶力竭的扯開嗓門嘶吼着,像是競賽一般一浪還比一浪高,一浪更比一浪強。

    “沒風啊!這可咋辦!”老漢急得圍着麥場的空地團團轉,時不時的撩起麥堆旁的木杴鏟了麥糠麥粒的混合物往天上揚揚撒撒的丟上幾杴。不颳風便沒有一點兒動靜,揚起來的麥糠裹雜着麥粒兒更是怎樣揚出去,怎樣落下來,黏在了一起一般怎樣也不願分開。反倒弄得老漢是滿頭麥芒麥糠。

    嘶鳴着的知了不管他,依舊拼了命似的賣力吼叫着。麥場上人影晃動,聲音嘈雜,頭頂裹了白毛巾的後生、媳婦兒蹴在一邊說說笑笑。年長的長輩們都火急火燎的像自知老漢一樣來回踱着步子捏着旱菸袋子焦躁不安的嘆着氣。倒是娃娃兒自在,你追我趕的來回在麥場上追逐打鬧着,把個好端端的勞動場面攪和得烏煙瘴氣。

    自知老漢閒不住,一瞅見那娃娃兒奔跑的狼狽樣,儘管慈祥滿面,一蹙眉眼角難免呈現出隱隱的傷感。

    若不是自個兒偷懶躲個清閒!若不是跟那一羣洗衣裳的小媳婦兒嬉笑周旋耽誤了時間!若不是......不管怎樣說,事情已經發生,也無力挽回。唯有深深的自責像一座座大山一般狠狠的壓在自知老漢的心頭,讓本是無辜的老人內心充滿了深深的自責與負罪感。

    風還是沒有到來,無論是近處還是遠處,除了大人的焦躁餘下的便只有孩子們嬉戲的嘈雜。成大林見爹爹急切得打着轉兒,眼巴巴的瞅着也沒有一丁點兒辦法。

    樹葉還是一動不動,除了蟬鳴,彷彿一切都將伴隨着夜幕的到來而即將入眠了一般。放眼龜壽村村南村北村東村西,四面八方橫七豎八的麥場上,忙碌了一天的莊稼人,有的靠在麥垛上打盹,有的呆坐在掃帚上發呆,有的正如這自知老漢一般不安的一會兒擡頭望天,一會兒直面南山......

    沒有風,啥啥也弄不成嘛!只能這樣傻傻的等着,靠天喫飯的年月,誰又能將這茫茫蒼天奈何?

    “爹,不成咱先回屋吃了再說!”成大林幾次話到嘴邊都憋了回去,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說真的,無論他在外人面前怎樣渾,打心眼裏他敬重眼前的老父親。並不是因爲鄉黨們口上說的什麼長者什麼威望,而是切切的他心疼老父親。

    藉着落日的餘暉,明顯的他瞧見了老爹幾近佝僂的腰板,儘管老人家身體還硬朗,扛個百八十斤的糧食袋子也不在話下,但依舊難掩體外顯露出來的一副副蒼老容顏。不知爲何,成大林的眼眶子不由得溼潤了。

    自知老漢年逾古稀,耳不聾眼不花。也真真切切的聽到了大兒子叫喚着要回家喫飯。說實話,老人家招呼着一家老小忙活了大半天。乾癟的肚皮早已塌陷,咕嚕咕嚕的聲喚着,已經鬧騰得有一會兒功夫了,只是每每有回屋喫飯的念頭時便心有不甘的規勸自個兒再等上一會兒。生怕因爲自個兒的疏忽兒錯過了揚麥的最好時機。哎!誰又知道這山風會是什麼時候才能颳起呢!

    老漢回頭望了眼泡桐樹下孫媳婦以及幾個累得跑不動的娃娃兒,還沒來得及回話就一眼瞅見老闆兒沿着水渠撲騰撲騰的趕了過來。

    老伴兒也是個苦命人,德福跟喜鵲娘相繼過世之後,就留下小喜鵲跟着自知倆人相依爲命了。自知受了養父的依託,在靈前倆娃兒磕了頭拜了天地,也算是結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這小喜鵲就是現在挎着個竹籃子沿着渠岸匆匆忙忙趕來的大林娘。

    時光的流逝早已讓這一波人兒步履蹣跚老態龍鍾了。只是苦命的人兒似乎永遠都憋着一股氣兒,內化於心,外化於行。即便是走起路來也把這敦實的黃土地踩踏得咚咚作響。自知老漢是這樣,老伴兒也是這樣......

    “娘!你這是?”成大林老遠的就聽到了老孃的腳步聲,連忙起身相迎。家裏人多,老太太這是怕耽誤了揚麥,這才專程將飯食送了過來,也難怪一路小心翼翼的樣兒,生怕灑出了飯菜的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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