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五十五章 始即終空空如也
    小牛犢的降生,儘管緊張甚至於還摻雜着一絲絲不可迴避的的風險。好在匆忙間處理的還算妥當,不至於留下任何的遺憾,只是稍後的日子要精心的照管罷了。對於務農養牲畜的農家人而言,喜得牛犢的喜悅彷彿瞬間湮沒一切,累是肯定的,不過乾的都是下苦力的活計,誰又會真真正正的把累當一回事兒呢?

    在這無盡的幸福和喜悅中,成三狗顯然是最爲興奮的一個!長這麼大,第一次親眼目睹了鮮活的生命降生。這對於一位尚且還在啓蒙階段的孩童而言,簡直是無比神奇的事兒了。在三狗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再能比得上這種生命的禮讚了!

    喜悅歸喜悅,只是靜下心來的三狗似乎已經隱隱的意識到了自己迴歸學校的奢望愈發的變得不可能。以至於這種傷痛的折磨完全出乎了三狗本人的預料,讓他幾乎是在衆目睽睽的監管之下生存一般!他的右手完全喪失了自理的能力,儘管已經長出了鮮嫩的皮膚,但那鮮嫩彷彿是煮熟了的蠶繭子一般,以至於讓你有一種不敢肆意碰撞的忌憚。但凡有接觸,就刺骨的疼痛。那種疼痛甚至於比鍘刀鍘下去的瞬間還讓人觸目驚心。

    伴隨着蕭瑟寂寥的秋風,這種落寞之情愈發的強烈了。當傍晚的夕陽映照在後院的山牆上時,沒有人知道這個垂頭沉思的少年究竟在哀愁着什麼!他甚至於能想到自己摘下手套之後小夥伴們異樣的目光,那種目光彷彿能殺了他一般。

    在犯下如此大錯之後,他竟然不知道該把責任歸向於誰,在他看來現實已然如此,過於的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呢!可是別人不會這樣理解,最終還是會投以異樣的目光,是挑剔?是嫌棄?還是驚異?這一切他都無從知道,他也不想知道。畢竟他也不可能逢人就解釋是什麼樣的原因令他成爲了而今的模樣吧!

    二日一大早,箭雨河的水聲依舊咆哮着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一大早四處就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空氣彷彿被三狗的眼淚浸潤了一般,到處迷濛蒙溼漉漉的。之間還夾雜着一絲淡淡的野菊花味兒。上山採藥的婦女早在半個時辰以前出發了,說笑聲早也已沒了蹤影。往常的這個時候母親必然會挎了蛇皮袋子縫製的掛兜混雜在進山的隊伍當中。只是因爲要經管剛剛生了牛犢的老黃,這不,一大早並沒有什麼動靜。

    成三狗到前院去看的時候,母親已經添完了草料,這會兒正舀了麩皮準備給老黃熬上一鍋稀粥。正是下奶的時候,可不能虧欠了老牛!

    小牛犢已經完全站穩了腳跟,這會兒正調皮的圍着它的母親打着轉兒。那機靈的小腦袋左搖右晃的正尋思着想出什麼鬼點子來戲弄它的牛母親。老牛似乎早已習慣了這調皮的小傢伙,對於它的一再挑釁似乎並不上心,依舊瞪大圓溜溜的眼珠子不搭理它。這樣越是不搭理小牛犢越加的顯得狂妄顯得肆無忌憚......

    一切如舊,小院的生活雖然依舊充滿了生機,可是三狗依舊嚮往的是村外的生活。對於他,一個野慣了的山裏娃,沒有任何東西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召喚了。村子以外,會有更多的陌生的神祕的地方需要他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現在連家門也出不了,這實在是讓他開心不起來。

    三狗擡頭仰望,院門外的老楊樹上發黃的枯葉正一片片的隨風飄灑下來,慢悠悠的似乎從來也沒想過自己的處境。

    他不禁又替黃色的枯葉擔憂了起來,他們終究逃不過被圍攏起來點上一把火柴的命運。即便是運氣好的也必然會飄飄搖搖的墜進樹底下的牛糞堆裏,其命運,最終也逃不過被化作一團污泥的可悲。而眼光高遠的必然會藉助了微風的力量一轉身閃落在門樓、屋頂的瓦礫之間,儘管最終逃不過被化爲腐朽的厄運。但至少在化爲腐朽之前,它飽吸了陽光雨露日月之精華,腐朽雖是自然本質的腐化,至少保持了自身的單純,腐化的沒有一點兒雜質。

    這是樹葉的高風亮節嗎?成三狗不知道,如果非要讓他選擇,他寧可像屋頂的樹葉一樣,也不願隨了大衆爭先恐口的去度過芸芸衆生。

    關中地區民間有傳言:“白楊樹雖高,但是不球結啥。”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白楊樹雖然長得很高大,但是沒有一點兒用處。成三狗可不這麼認爲,在他看來,白楊樹他以高風亮節的姿態巍然挺立在村莊的四面八方。儘管它被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嫌棄着,但是他依舊高高的挺直了腰桿哧溜溜的往上,伸出濃密的枝丫長出繁茂的枝葉給這貧瘠的土地帶來一絲絲的陰涼。人們享受着它的陰涼,卻貶斥着他只長個兒卻是個沒用的傢伙!白楊樹的委屈誰又能理會呢?

    想到這兒,三狗的內心似乎平順了許多,看着飄搖的樹葉兒,他忍不住嘴角往上揚了揚。是的,不光他是,這莊裏無論男女老幼任何人都是,誰都在罵它,嫌棄它,但誰都離不開它。即便是罵累了,心煩了,也都會在烈日炎炎之下泡了熱茶靜靜的坐在老楊樹下享受清涼。

    想得通了白楊樹不指望能記住它的好,想不通了,靜下心來明天接着再罵。只是無論你是喜歡還是厭倦,久而久之你都必然會承認你離不開它。當你透徹了明白了,想駐足去一瞧它的真容,猛然間你纔會發現“那麼高,根本看不清它的真容!”對不起,那是因爲它懶得搭理你罷了。於是乎,你罵你的,它長它的,它永遠都是一副居高遠望的姿態,而你永遠都要仰望着它。

    三狗回屋的時候,母親正蹲在竈火間往鍋底添柴火。許是出於愧疚,自打三狗受傷以來母親幾乎就沒有正眼瞅過他。母子倆四眼相望,瞬間碰撞了回彈出的又是冷冰冰的凝霜。屋子裏沒有開燈,顯得一片昏暗,這昏暗混雜着門外的薄霧讓人頓覺一種莫名的窒息幾乎喘不過氣兒來。

    三狗穿過昏暗的堂屋徑直出了後門,依舊呆立在土崖下高大的核桃樹下。不知何時這棵高大的核桃樹已經凋零了,葉子稀稀拉拉的,樹底下平鋪了厚厚的一層。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響,看來昨夜的風兒還不是一般的大。往常這個時候,祖父必然會拿了靠在牆邊竹枝捆紮的笨重的掃把揮舞着將樹底下清理的乾乾淨淨,這會兒卻依舊沒有動靜!是還沒起身嗎?

    三狗黏慣了祖父,一會兒看不見他就內心發慌。天才露明的時候祖父已經穿好了夾襖,說是要到地裏轉轉,正好今兒個也是三弟去市裏扎針檢查的日子,三狗躺在火炕上的時候就聽到自行車踢過門檻的哐當聲。想必父親又是板着一張難看的臉!

    三弟才兩歲不到,就落下了個腿腳癱軟的毛病,每個禮拜五都要專程到市醫院扎針檢查。家裏大大小小的藥桶藥罐弄了一籮筐,絲毫不見任何好轉。實在沒轍也只能病急亂投醫了,父親爲此,也是沒少折騰,他本是不迷信的人。無奈也被逼着在半夜裏揣了紙錢香燭去村外跪拜土地神,對了,村口的龍柏自然也在其中,三狗睡夢中清楚的聽到祖母交代一定要將那紅絲帶繞上三圈打上死結......

    他渴望三弟的病儘快的好起來,要不這一家子準沒有個好日子過。每每飯桌上,玉米、麥地前,一家人總會話不投機的扯到孩子的病情以及現在三狗的傷殘問題上。吵吵嚷嚷的實在讓人心煩。心煩歸心煩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家人的關係也開始變得冷冰冰的,彷彿冰冷的煤氣罐一般,一星子火便能燃爆了!

    “站這兒弄啥咧?”

    三狗一回頭,問這話的正是疼他愛他的爺爺自知老漢。祖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沿着堂哥以及大伯父家後院的小道兒近前了。

    “爺......”三狗想說什麼,終於沒能出口。只是呆呆的凝望着胸口起伏站在一邊喘着粗氣的爺爺。

    不知何時,祖父的臉又開始浮腫了,即便是赤手空拳的走一會兒路也要喘上老半天。這還不算,連夜一而再再而三的咳嗽着,連一慣從不離手的煙桿也不得不丟在一邊。他的病情看來又嚴重了!三狗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軍啊!(三狗大名成三軍)你有空跟爺到地裏轉轉?”祖父這回用一種近乎祈求的目光凝視着面前的孫子。

    “啊!......嗯嗯。”三狗遲疑了一下,連忙點頭應允了下來。他知道,祖父也離不開他。

    爺孫倆就這樣一前一後的沿着祖父剛剛返回來的路出發了。一步一個腳印,只是這回要比以往遲緩了許多。爺孫倆彼此都沒作聲,彼此都沒說話,就這樣默默的相跟着走完了村南村北村東村西的每一條通往田地的路。同以往一樣的是,祖父儘管步履蹣跚了,卻依舊推開了三狗想要攙扶的雙手。

    人啊,有時候多麼渴望能衝破天穹披荊斬棘的開闢出一條屬於自個兒的康莊大道。末了,還是會回到原點,其實折騰了一輩子,誰都明白起點即終點,但誰都看破不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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