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五十七章 牛鬼蛇神不可欺
    成三狗被眼前這碧翠欲滴的一幕驚呆了,當這看似熟悉的一幕明晃晃的呈現在眼前的時候彷彿又顯得格外的生疏。對於生在這兒長在這兒的三狗而言,這一幕顯然早已司空見慣。只是,從來沒有過此時此刻這樣的閒情逸致去單純的一覽眼前的美景。

    一縷縷秋風緩緩掃過,晶瑩的露珠兒反而更加的晶瑩剔透了。齊刷刷的向上高昂着高貴的頭顱,晃動着嬌嫩的腦袋脖子,似乎要同那無盡的寒秋一決高下一般。

    烏雲裹雜着薄霧,薄霧挾持了烏雲,上上下下的浮動着翻滾着。在這密不透風的囫圇間,天卻依舊強忍着沒有滴出淚珠兒,山巒卻清晰可見了。從原本的影影綽綽到此時此刻的隱隱約約,再從隱隱約約到顯現出清晰可辨的輪廓。終於連雞子山禿了的山頂也毫不隱諱的呈現在了眼前。

    秦嶺山的輪廓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從東往西浩浩蕩蕩綿延不斷雄偉壯觀的景象絲毫不遜色於仙島蓬萊。五龍山、雞子山、柏樹坡、老窪澗、碌碌坪、箭雨關......凡是視野範圍內能瞧得見的幾乎盡收眼底,連最東面的十字山也不甘寂寞的翻滾着魚肚白似得溫潤,跳躍着也跟着一展自己威武雄壯的英姿。

    “風光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自知老漢嘴裏唸唸有詞,似乎對眼前的一幕幕熟悉的景象戀戀不捨一般。可是冥冥天意之間一切又怎麼可能聽從他的吩咐呢!

    “爺,你最怕什麼?”成三狗靈機一動,他是想把話題再次引向龍柏神樹。說實話,除了祖父,他也不可能再相信任何人關於龍柏神樹的說法,即便是說的有板有眼,他都不相信。

    “怕什麼!爺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怕!”自知老漢回答孫子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裏隱隱的略微顫抖了一下。他怕的事情多了,比如說丟下勺子之後一直這樣朝三暮四的閒着;又比如說身子骨明顯的一天不如一天,以至於就連晚上躺在炕上也不由自主的擔心早晨還能不能一骨碌爬起來。說實話,就近的睡夢中總是能夢到養父德福伸出結實的胳臂呼喚着他,咧着憨厚的嘴脣衝着自己傻笑。

    如此的夢境已然不是一次兩次了,有時候睡夢中他竭盡全力的想要睜開眼睛,而且在心底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夢境而已。可是他的眼睛實在不聽從他的吩咐,儘管他掙扎着,廝打着,下意識的把胳膊腦袋往牆上蹭,想要以此來迫使自己儘快的迴歸現實。可那厚實的圍牆偏偏就不聽使喚的躲避着他,眼看着蹭到了,卻又躲遠了,蹭到了,躲遠了......如此反反覆覆竟折騰出一身冷汗來。

    於是他又把希望寄託在老伴和孫子三狗身上,當他再次被這可怕的夢境纏繞着的時候,他儘可能的探出腿來用力的去蹬踹睡在火炕另一頭的老伴兒。可是,任憑他使多大的勁兒,竟然每一腳都踹空了。老伴兒就像透明的空氣人一般,絲毫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他又伸出手去拽躺在身邊另一個被筒裏的孫子三狗,結果同樣如此。如此一來,自知老漢幾乎已經能夠判定自己大限之日大約不晚了。

    爲此,他還連續的生了幾天悶氣,一個人順門溜,時而躲在四下無人的麥場上抹幾滴眼淚,時而順勢蹴在後門屋檐下堆放的柴草堆裏呼嚕呼嚕的睡上一覺。催促喫飯的倒是大有人在,卻沒一個人推心置腹的來過問一下老人家究竟受了何等的委屈。

    於是老漢也就不再自我作踐,在一家人都齊全的時候故意衝着老伴兒說了那一通讓準備壽衣棺木的話。誰知,他這小兒子成老三壓根兒就沒搭理他,自顧自兒的往嘴裏急匆匆的扒拉着湯飯。倒是老伴兒會說話,直愣愣的迴應他:“你是今兒個死呀還是明兒個死呀!”

    這話應得是老漢噎在那兒老半天都沒作聲,他是認真的,他不想因突然的變故而讓一家人手忙腳亂。卻不知,鬧出了這等不愉快!

    現在,他扯着孫子成三狗這樣村東村西溜達着,看似閒情逸致,實質上就是在爲自己遴選一塊滿意的棲身之地。他覺得他應該算得上是有講究的人,就像他燒菜做飯一樣,同樣的油鹽醬醋,先放什麼,後放什麼,絕不是隨心所欲爲所欲爲的抓瞎。

    遠近的人們都敬他怕他,他自認爲還是一位比較熱心隨和的人,這一輩子也沒有多大的能耐,就燒得一手自認爲還可口的飯菜。再說,誰家紅白喜事他又推辭過呢?並且從沒受過任何酬金上的犒勞,他覺得,若是錢收了,情也便沒有了!

    主家因此還一度認爲他這人不好伺候。好不好伺候自知老漢不在乎這個,他能做的就是按照主家的吩咐開好菜單徹頭徹尾的把做菜的事兒經營下來。即便如此,若是碰到相好的即便是關係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的老主顧,老漢總會得空兒悄然的湊近賬桌,不動聲色的隨了份子錢。

    多少次都是主家事後提了禮興滿臉不悅的上門討要說法。老漢推辭不過,於是就立了規矩“凡是自知老漢主廚的,無論紅白喜事,一律準備四樣禮。分別是:肥皂、毛巾、饅頭、一碗菜。”如此一來,也算是擱住了主家們的臉面,也不至於讓人家難堪。

    四樣禮算下來還不到五塊錢,其實誰心裏都知道老漢是個實誠人,這是刻意的在照顧主家。往後的日子在以大碗菜爲首的關中陝菜行當裏,紛紛效仿。也算是給行業立了一道規矩。自知老漢的爲人可見一斑。

    老漢已是許久不曾下廚了,因爲身體的緣故!

    怕死!像他這樣正義凜然的人會怕嗎?當然不會,生老病死全憑天意!天要讓誰亡,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嗎!

    其實自知老漢最怕的莫過於窮了。他跟老伴兒一手拉扯了七個孩子,四兒三女,儘管有一個夭折了,但是老兩口還是咬緊牙關的挺了過來,現在三個兒子,三個女兒都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自知老漢刻意把三個女兒分嫁在就近的村子,就是希望他們能夠互相幫襯着,不至於漫無目的的單打獨鬥。凡事可以商量着來。

    現在,他最操心的的就是小女兒了。纔出嫁不久,本來還時不時的圍攏在跟前膩膩歪歪的。現在隨了志願軍的丈夫駐軍在外,也不知過得咋樣。老漢是打心眼裏想念小女兒,每每想到姑娘出嫁前隔三差五的爲自己泡腳,剪指甲的的場景。老人都沉浸在無盡的幸福當中,只是這種幸福太過短暫。

    姑娘出嫁前前一晚上的畫面至今還歷歷在目。這天姑娘一反往常的從頭至尾都低着頭沒說一句話,老漢還正疑惑,不料姑娘卻一把將還沒擦拭的老父親雙腳緊緊的摟在了懷裏,哇的一聲竟哭出了聲兒來,嚇了其他人一大跳。姑娘分明是捨不得丟下他們老兩口啊!可是誰又能放得下自己心愛的女兒呢......

    如此看來,人啊,怕的事情還真多着哩!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成三狗顯然把事情想得太過於簡單了。

    自知老漢的回答顯然並未能令三狗滿意,他可不關心這個。

    “爺,村口的龍柏神樹你怕嗎?”這回三狗不再含糊,這種彎彎繞的把戲他實在玩弄不來,還是直接一點的比較好。

    “我就知道,知道你小子沒憋好屁!”自知老漢乾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就一棵死了的樹而已,有啥可怕的!”眼神裏充滿了鎮定與不屑。

    “爺,村裏人不是說過什麼老和尚,神龜啊,巨龍啊這些事兒嘛!對了,你也說過!”三狗繼續追問。

    “傳說!你知道什麼叫傳說嗎?”自知老漢邊說邊走,沿着麥田間的羊腸小道徑直往南面走去。

    “傳說!不知道!”三狗追上去如實回答。

    “傳說,意思就是人和人之間口口聲聲相傳下來的假話!”自知老漢不緊不慢的解釋到。說實話,他也曾愁思過這等同樣的問題。可惜至今依舊沒有什麼眉目。他不相信鬼神之說。人還是要相信自己。

    “爺,那爲啥,人人都懼怕那棵龍柏神樹呢?”三狗依舊追問着,不知爲什麼他始終認爲爺爺沒跟他說實話,似乎刻意在隱瞞着什麼。

    “你怕嗎?”自知老漢反問。

    “我纔不怕!”成三狗驕傲得幾乎噘起了嘴巴,“我還用鐮刀砍過它咧!”

    “啥!”自知老漢一回頭,目光冷冷的緊盯着身後的孫子三狗,“你說啥!”近乎質問的語氣逼得三狗忍不住身子往後頓了頓。

    “你砍它弄啥嘛!”自知老漢,忍不住吼出了聲音來。家裏接二連三的變故,又是走不了路的,又是斷了手指的,儘管他是不信奉牛鬼蛇神的主兒,可是此時此刻聽到孫子三狗親口承認砍過龍柏神樹的話。由不得他把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同眼前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小子聯繫起來。

    可是打心底裏,責怪的話他是真真的罵不出來。老漢氣得喘着粗氣,無奈在疼愛的孫子面前只能強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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