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侯爺難哄 >第四百零五章 宛若溫水煮蛙
    “你扣下了一江南富商之子。”

    青瓷茶盞細膩渾樸,茶湯清澈透亮,蕭何光語氣淡淡,一陣見血點出此次見面緣因何事。

    無形的壓迫緩緩逸散開來,萬丘山彷彿察覺不到,不緊不慢舀一勺龍井蝦仁,微微一笑,“也不能算是富商之子,頂多是一富商的弟弟。”

    蕭何光晃了下茶盞,看茶麪泛起水紋,問,“有何用意?”

    萬丘山慢條斯理將那勺蝦仁用完,若無其事吐出二字,“販鹽。”

    “天子腳下,你好大膽子,”蕭何光神情未變,像是在垂眸思索他這句話的真僞,目光深沉地從茶盞刮上去盯着他的眼,“按大業律令,私自販鹽超過三石應沒收所得繼而流放,朝臣按律當斬——你若要販鹽,找一個江南富商私渡,太不穩妥。”

    萬丘山勾脣,探筷去夾櫻桃肉方,“是麼?”

    紅亮的醬汁不小心沾在脣邊,被他不以爲意用指腹抹去,舐入口中。

    “總要試試麼。”

    蕭何光看向那碟殷紅的肉食,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不要生事。”

    “是,”萬丘山似是對今日這一桌菜很感興趣,動作優雅地舀一勺自己的那盅蟹粉獅子頭,“小少爺風寒可痊癒了?幾天沒見,也不知課業進步到哪種程度了。”

    蕭何光沉吟片刻,“尚且說得過去。”

    這話沒說明白,也不知是病情還是課業,萬丘山眸光微沉,風度翩翩地拿帕子點一點脣角,“如意樓的點心做的不錯,追風,讓廚房多做一份桂花糖糕——”

    蕭何光淡聲道,“小孩子不該喫那麼多甜食。”

    “偶爾一次也未嘗不可,”萬丘山眨一眨眼,笑得無辜,“算是在下的一點小小心意,勞蕭大人幫忙捎帶回去了。”

    蕭何光掀起眼簾看他一眼,沒有再拒絕。

    懷州,覆釜山下。

    飛泉清瀑,千姿百態,羣山綿延如起伏長龍,遠望雲海,繚繞間緩緩充盈山谷,恍若人間仙境。

    此地距京都只一日車程,少數被選拔出來的外舍學子自費前來臨摹碑文,學習前朝隱居於此處的子房四傑的策論文論。

    衆學子下車仰頭望去,心中彷彿激起千層浪,皆因山峯的險峻挺拔感慨萬千。

    莊律一襲常服,在車旁安靜站了片刻,上前叮囑衆人注意安危及歸來時間等等事項,目光不着痕跡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他記得此人名爲成皓,尋常出身,策論尤其富有新意,緊貼實際而不空談,在一衆學子中顯得出類拔萃。

    被他默默關注的少年眼中閃着光亮,似是深深沉醉於風景之中,時不時和身側同伴低聲交談幾句,端得是少年人的神采飛揚。

    少時,衆學子呼朋喚友,三三兩兩往山中步行而去了。

    莊律望着他們的背影,身後轉來一名護衛朝他抱拳行禮,道,“莊學諭,我等來遲了。”

    “無妨,”莊律好脾氣地笑笑,稍微側開身,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學子們皆已往山上走了,諸位請。”

    和他說話的護衛點點頭,眼底隱約流出些不屑,毫不客氣地擦過他的肩頭往前行去。

    莊律笑笑,若無其事後退幾步,看他們分成幾堆不動聲色跟在衆學子前後護衛。

    應學正沒在,所以請來的這些人才這麼目中無人麼。

    亦或是知他曾在南衙行事,現在此處見他,推測是貪生怕死之輩,所以不齒。

    脣邊笑意轉冷,莊律撫了撫肩上灰塵,低眸擡眼間換上他原本的淡漠神情,轉身走向不遠處馬車。

    應文嗣笑眯眯的叮囑迴盪在耳畔,壓在肩頭的重量復又明晰起來,使人心覺煩躁。

    “……”真是麻煩。

    他輕嗤一聲,緊了緊藏在寬袖中的護腕,漫不經心掃過幽靜山林,邁步跟上。

    皇宮,隨處可見的琉璃瓦泛着金光,難得靜謐的小院中支起竹桌,爐上茶香四溢,新送來的乳柑圓滾滾地擺在菊瓣盤裏,很是討喜。

    汪仕昂捧一杯熱茶坐在椅上,長舒一口氣,享受這難得的愜意。

    近日朝中安然無事,他這兩個學生時不時前來照看,雖說景和住在宮外,但也算是清閒無事,只要他想了就能入宮來陪他說話下棋——比他回宮之前的設想好了太多。

    彷彿有層紗霧輕而易舉將一些事遮蔽住,換來這眼下風平浪靜,令人腦海中混混沌沌,偶然驚醒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聽從本能地沉溺在這期盼的安寧中。

    宛若溫水煮蛙,但他又能如何?

    學生不再是從前的學生,朝堂不再是從前的朝堂,就連河山都變了模樣。

    萬里江山萬里塵,一朝天子一朝臣,過去如何他不願談論,可是眼前亦是迷霧茫茫,不知去路。

    心急也無可奈何,罷了,罷了。

    “先生!”收拾屋子的滿安從窗內探出頭,捧着個書匣問他,“先生,要不要曬書?我瞧今天日頭可好了呢!”

    汪仕昂聞聲望去,看清他手中書匣,方纔一瞬是提起來的心放了下去,笑道,“曬吧曬吧,我看你就是不想閒着,坐這兒陪我說說話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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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安不好意思地吐舌,“我收拾好就過去。”

    汪仕昂縱容地搖搖頭,心嘆不易,這宮裏沒什麼人氣,難得他養好身子後沒有丟了孩童的天真。

    但這終究不是個長久的居處,他到現在還不知該如何向皇上開口說他想要回山中的事……自北衙受命找上書院的那一刻,他便不再只是個閒散的教書先生,而生生拽回了帝師之稱。

    小院院門敞着,他問心無愧,不怕誰來明裏暗裏的監視,滿安先前對此頗爲不解,怕這深宮裏的人,他耐心安撫了好幾日,才叫這門變得始終敞開着。

    從門內能望見外面假山石旁一簇芭蕉,微風撫過,寬大葉片沙沙作響,他漫無目的地想古人總愛畫山石芭蕉,或是櫻桃,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之說,不過彼時是春去夏至,眼前是已來了半月的秋日。

    一道清瘦身影停在門外,微微側身望向院中,雪白法衣,鶴骨松姿。

    汪仕昂若有所感地擡臉望去,不由得一怔,隨即鎮靜下來將茶盞置於桌上,雲淡風輕地頷首,“蒼陽道長。”

    蒼陽臂彎中挽着浮塵,淺笑立於門外枝葉間傾瀉下來的斑斑日光中,周身氣度不似凡人。

    “汪先生,”他微微俯首,目光禮貌地只放在他身上,“今日晴好,貧道方纔自東南那邊的小池經過,見池邊抽出一兩枝墨蘭,長勢喜人,先生若閒暇可過去一觀。”

    汪仕昂不動聲色打量他身後,沒發覺不對,起身淡淡一笑,“道長好閒情,若不嫌棄,進來飲上一杯茶罷。”

    蒼陽微笑頷首,“多謝先生。”

    汪仕昂回身,朝房中道,“滿安,多拿一副茶盞來。”

    與此同時,御書房中一暗衛無聲無息出現在殿中,朝上位之人單膝跪地低聲稟報此事。

    硃筆擱於玉製筆架上一聲脆響,趙貫祺緩緩擡眸,語氣無波無瀾,“先生,與蒼陽?”

    暗衛斬釘截鐵點頭稱是。

    他們兩人倒不是第一次湊在一起了,趙貫祺眸中暗色翻涌,莫名的不耐積在心底隱隱欲發,冷冷一笑,略一擡手示意他退下。

    雖說總覺不會有什麼好事,但若是不讓那事發生,又怎知是好是壞。

    蒼陽此人高深莫測,而汪仕昂再如何,能當兩朝帝師的人怎麼可能是省油的燈——況且是在宮中,他的眼皮子底下,倒要看看能作何事。

    趙貫祺目光陰沉,凝視面前從各部送來的待批奏摺,忽地森森一笑,思索片刻,擡聲喚道,“福善德。”

    殿外,福善德心中咯噔一聲,後背驟然發涼起來,但是也無奈,立馬豎起耳朵往裏進,低着頭生怕看到什麼要人命的東西,恭敬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等了許久殿中仍是靜默一片,他僵着脖子,絲毫不敢亂動。

    “傳方躍節、方善學兩人。”

    又是北衙,近日也動作得忒頻繁了些……

    福善德如履薄冰,忙不迭頷首稱是,沒有再等來下文,便匆匆退到殿外,招來自己徒弟讓他趕緊跑一趟去喊人。

    長長的走廊中投下漆柱影子,上面雕刻的盤龍亦在漢白玉的地上勾勒出輪廓,若有人長久去凝望,便會覺得那些龍影恍若有了生機,在泊泊流淌的日光中纏動身形,威武霸氣,耳邊似聞龍吟,叫人不寒而慄。

    福善德一如既往走到闌干後站定,看徒弟慌慌張張小跑的背影在這偌大皇宮中變成黃豆大小的一粒,跨過宮門拐彎後消失不見。

    哎,北衙本是看護皇宮之職,勞動得這般頻繁,倘若有朝臣得知,一定會惶惶不安上奏說明,到時又要生事端,皇上又要不快,又要懲處一批人,從外地調來新的官員補任。

    福善德長嘆口氣,壓着聲音不敢叫旁人聽見,只在心裏祈求上天平安無事。

    沒法子,是該考慮考慮再悄不作聲地多給護國寺捐些香油錢,日後好在那頤養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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