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陽側着頭，視線落到那已經被文艾攥出了褶皺的衣襬處。
文艾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忙鬆了手，還順便將悠陽衣襬的褶皺抻了抻。
馬車一路疾馳，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回了護城國。
錢及律是想跟着文艾一起回宮，對此，文艾覺得無所謂，他也不是討厭之人，可還沒等她說什麼，悠陽突然攔住了文艾的腰，將她帶離出了馬車，走之前對車伕喊道：“將車內公子送到龔西路的錢府。”
待錢及律反應過來要去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耳朵捕捉不到悠陽的方向，沒辦法，只能憤憤的坐回了車內，他緊閉了雙眼，再猛的睜開，擡手在面前晃了晃，除了熟悉的黑暗再無他物。
人總是不知滿足的動物，在失明殘疾那段時間，他想的是，能活着就好，不奢求其他，後來雙腿痊癒，他心裏有時又會去想，如果眼睛也能恢復那該多好。
起初這樣的想法會時不時的在腦中閃現，但很快就被他甩了出去，他總是在告誡自己，該懂得知足。
可是當文艾被魏昉帶走，他又無能爲力之時，腦海中要恢復視覺這樣的想法從未那麼迫切過。
他喜歡文艾，當然也看得出悠陽對文艾的感情不比自己少。
錢及律總是不敢去爭取也不敢對文艾的喜歡錶現的太明顯，究其原因都是他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文艾。
可是如今他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車，耳邊有着車伕揮鞭之聲，有着馬蹄踏地之聲，有着路邊小兒被孃親呵斥的啼哭聲，還有附近茶館百姓茶餘飯後的談笑聲......
耳中種種嘈雜，然而眼前卻只有一個單薄的黑色，他受夠了這樣，他想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最想的，是看一看文艾，他腦海中勾勒出無數次文艾的長相，可每每在聽到她的聲音時，他都會把腦中勾勒出的人像打破，在他看來，腦中的人沒一個能配得上文艾。
“公子，到了，您看是這裏嗎？”車伕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錢及律楞了一下，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心裏無盡的失落，他如何能看。
從車上跳下，自衣袖中拿出十兩銀子遞給了車伕。
車伕接過銀子剛要道謝，突然看到了錢及律沒有焦距的雙眼，心裏有了主意，他音調揚起，扯着嗓子說道：“你這錢給的不對！”
“哪裏不對？”
“少了五兩銀子。”車伕就是仗着對方眼睛看不見，才故意這麼說。
錢及律苦笑一聲，剛要說什麼，他聽到身後大門打開。
老管家驚呼一聲喊道：“我的老天，真是少爺，您回來了，阿秀說聽到你聲音了，我以爲她聽錯了，快進來，老爺夫人知道您回來一定高興......”老管家側着身子就要迎錢及律進門，結果發現了旁邊一直站着不動的車伕，不禁有些奇怪：“你還在這幹嘛？”
車伕眼睛轉動，心裏猶豫到底要不要繼續矇騙那五兩銀子，經老管家這麼一問，他下意識連忙說了句：“錢不夠，你家少爺少給我五兩銀子。”
錢及律就站在原地，不發一言，他的銀子都做了標記，多少錢，他一摸就知道，剛剛給的車伕十兩銀子，一分不少。
老管家皺着眉頭，盯着車伕有些慌亂的眼神，問了句：“車費多少錢？”
“十兩！”
老管家眉頭皺成了川字，看了眼車伕緊握的手，把他拽了過來，強行掰開，看着那十兩銀子，瞪了車伕一眼：“你不識數？”
車伕甩開老管家的手，若不是這老東西，他還能多弄些錢來。
車伕跳上馬車，罵罵咧咧的走了。
“呸！真不要臉！騙錢騙到我們錢府頭上了？”老管家被氣得不輕，衝着揚長而去的馬車罵了許久。
再回頭，發現自家少爺已經回了院子，連忙追了上去：“少爺您別生氣，這樣的人心術不正，做了壞事，遲早會遭報應......”
“自明日起，你找盡天下名醫，我要把我的眼睛治好。”錢及律打斷了老管家的話。
老管家楞了一下，然後高興的連連稱是，少爺眼睛剛傷時，老爺請了許多名醫前來，可都沒成效，久而久之，少爺就有些頹廢，自那之後便放棄治療，且不許任何人再提“治眼”之事。
這頭的悠陽拎着文艾，還沒走出幾步遠，突然覺得胸口一疼，他沒有防備，就這樣硬生生接了文艾一掌。
正是這一掌，推開了二人的距離，悠陽連連後退兩步才穩住身子。
文艾也是重心不穩，輕掐指決，微風托起了她的腰身，纔沒讓她摔下。
“我不去皇宮。”文艾一臉戒備的看着悠陽。
“爲何？”
宮中守備森嚴，她若想出來，怕是有些困難。
當然，心中想法不能說出，只說道：“我不想去。”
悠陽擰着眉聽着文艾這都稱不上是理由的回答，無奈的嘆了口氣，失憶後的文艾比之前要任性許多，而他對文艾的容忍度也越發的沒有界限，二十年來，悠陽何時對一個人這麼言聽計從過。
“好，那我帶你去我的宅子。”
文艾想了一下，終於點了頭。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空中只有幾顆零散的星辰圍繞在大如圓盤的月亮四周，今夜似乎是月圓之夜，月光將這錯綜複雜的街道晃得清亮無比，如一顆巨大的燈籠掛在高空。
反正天也黑了，兩個人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的往宅子走去。
在經過一個岔道口時，文艾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左邊那條路，悠陽見此，腳步頓了一下，而後揚了揚脣，她縱使失憶也忘不掉回家的路。
東拐西拐，文艾越走越覺得熟悉，最後完全是走在悠陽前面，輕車熟路走着。
入了夜，宅子裏的人早早就睡去了，只有守門的人每隔五個小時輪班一次，把從屋裏睡改到倚着門睡，正睡得香時，突然身後傳來的一陣敲門聲，驚得他瞬間從地上跳起，嘴上的哈喇子還沒來得及擦就問道：“誰啊？”
“是我。”
守門人睡得蒙了，認不出悠陽的聲，鬼使神差的問了句：“少說廢話，報上名來。”
悠陽也懶得跟他廢話，掌風襲去，百餘斤重的大門硬生生斷成了兩截，下半截還保持原樣，上半截砸倒在地。守門人還好躲得及時，不然那半截大門能把他活活壓死，剛要發怒，在看到悠陽那張微怒的面孔時，他倒吸一口氣，一邊跟悠陽賠罪一邊打開大門，恭迎主子進門。
看着悠陽的背影，文艾有些愣住，她一直以爲悠陽是一個脾氣好，性格好，說話都不會大聲，更不會發怒的人，卻沒想到，生起氣來，竟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