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燕書 >第五十六章 飯桌之談
    他真是從沒見過有哪個像她這般年紀的孩子,身上竟會有那般濃重的戾氣。何況她還是個十三歲都不到的女娃娃。

    不過比起這個,讓他覺得更爲苦惱的是她身上的傷。雖然說那次她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了,可她的身子卻因承受不住那樣重的傷,而留下嚴重的內傷。此外,她身上本就帶着一種根深蒂固的寒症。這病上加傷,就算是一個正常的成年人都承受不住,更何況她還是一個身上沒半點內力和功夫的丫頭片子。

    當時只是想着救人救到底,所以一路往南的同時,他也順道將她帶上了。之後一年的時間裏,她就隨着他四處遊走着,而他平常沒事的時候,就會教她點功夫和兵法。

    教她武功只是想讓她能夠有自保的能力,教她兵法只是因爲她喜歡看書,但他身上又只是帶着幾本兵書,所以就湊合着給她看了。

    當時也算是他小看了她,本以爲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能識幾個字就已經算是不錯了。給她看這對於常人來說都算枯燥的兵書,就是純粹給她隨便翻翻打發時間的。

    卻沒想,一本兵書丟給她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她就拿着已看過的那本來和他換別的了。

    後來他隨口考了她一句,她卻能將兵書裏的原文一字不落地背了出來,並且還附上了自己的獨到見解後,他這纔算是真正地發現了她所具備的天賦和才能。

    加上她自身也好學,他也就樂得當一回引路人了。

    說起來,他也只是教了她一年,而他能教的也只有身上的那幾本兵書以及一些功夫而已。

    後來,延城戰事又起,她便向他請辭回到了她原本該待的地方,並且那一別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只是偶爾會聽別人說起關於她的傳聞軼事罷了。

    “……那是,沒這嘴皮子功夫怎麼跟人做交易不是?”葉離隨口迴應了一句,並沒去過多在意自己所說的話。

    不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她說起這麼一句話,荀邑便將原先神遊的思緒收了收。

    “你這,還沒打算退出啊?”他問。

    “只有功成才能談身退,我這纔剛起步,又談何退出。”葉離有些風輕雲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後,又彎下身子去給韭菜旁邊的那一畦萵苣除草了。

    “我也不說那些事來惹你了。只是,接下來你又有什麼打算?”荀邑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倒像是與她在嘮家常一般。

    “目前的打算就是先把傅家的那件案子解決了,之後可能會重新回到軍營裏邊去吧。朝堂這上邊的事情太複雜,我也懶得再往裏邊摻呼了。只是可惜,這一次沒能把朝廷裏的那一隻真正的害蟲給揪出來。”

    原先她是有打算一鼓作氣把庾文軒也拉出來查一查的,可人家成帝的話還擺在那兒,她也就沒好意思繼續多管。

    “你指的是?”傅家的案子他也有耳聞,當時也爲傅文揚的慘死而感到不平過,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大風大浪他也經歷了不少,所以他早就沒了像當初那般凡事都要講求個清楚明白的據理力爭的心態。很多事情就算心裏知道,他也不一定會說出來。

    說白了,這麼些年來,他都在裝糊塗罷了。

    “一直以來我都以爲造成當年那場慘案的幕後黑手其實是丞相王導,卻沒想真正的兇手卻是隱於背後的國舅庾文軒。順帶一提,那直接兇手洛一鳴,卻是當年那個義薄雲天的中郎將楊虞。”葉離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

    聞言,荀邑拿着水瓢澆水的手不由頓了下,連瓢裏的水灑出來了都不自知。

    “洛一鳴是楊虞?”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隨意,但眉頭卻是不自覺地皺了下。

    “大叔,原來你也知道楊虞這個人啊?”聽他問起,葉離便順着問道。

    “楊虞那人跟我的年紀相仿,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人,他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就是沒想到,這惡名昭彰的洛一鳴,竟然是楊虞。這兩人的偏差,還真是大啊。”他搖頭嘆道。

    而葉離只聽到了他的感慨,卻不知他現在心裏的因她這話而涌起的一些想法。

    不過想想,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就算舊事重提,眼前的局面也不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到了現在,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對於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原來如此。”

    想着也是,大叔雖說看上去是一副不修邊幅的山野樵夫,但並非真如那些山野樵夫一般無知。相反,他知道的事情,或許比他們這些在俗世裏沉浮的人要多得多。

    若說古有臥龍,今有大叔也不爲過。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先去洗洗手準備喫飯吧。這山野裏也沒什麼好菜招待,有的都是一些自家種的應季蔬菜。”荀邑一面說着,一面就提着水桶出了菜圃。

    “您還擔心我跟您客氣啊。”葉離笑笑:“您沒用野菜招待就已經算是盛情款待了。”

    “你這丫頭還真是……”荀邑聽起她說起這茬,不由自主地搖頭失笑道。

    記得當初有一次遊歷到了一個小村莊裏,正逢故友來尋,因爲準備不足,就只能到後山的地裏刨了些野菜回來。而後他用那些所採來的野菜做成了幾道小菜,用了一些小伎倆讓自己不至於給人留下一個摳門的印象,雖然將那故友糊弄過去了,但卻沒逃過這丫頭的慧眼如炬啊。

    “那我就先進廚房去打打下手了,您先在這兒坐着。”將手上的泥清乾淨後,葉離便推搡着荀邑在院子所設的飯桌前坐下。

    “行。”荀邑就理直氣壯地坐下了,直接坐享這兩個小年輕的成果。

    ……

    葉離進了廚房後,在大老遠的門口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兒。

    看着前邊的季淵挽起袖子,專心致志地做菜的背影,她便覺得有一種名爲溫馨的感覺瞬間就涌上了心頭。

    雖說這樣的畫面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可她卻總也看不夠。

    心念一起,她便放輕了腳步來到他的身後,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身。

    正炒着菜的季淵也沒察覺到後邊有人走來,但是在身後人抱住他的時候,他也迅速地反應過來了。

    “怎麼進來了?”他翻了下鍋裏的菜,然後偏頭看了眼身後的人,聲音溫和如風。

    “來看你在做什麼好喫的。”葉離眉眼彎彎,笑着說道。

    聞言,季淵便放下了手上的鏟子,然後從旁取過一雙筷子,從鍋中夾了一筷子的菜遞到了葉離的嘴邊:“嚐嚐?”

    葉離也很配合地張嘴叼走了他喂來的菜。

    “好喫!”葉離點了點頭,肯定道。

    “那等會兒就多喫點,”季淵笑道:“現在就有勞媳婦兒幫爲夫把菜端出去了。”

    “好。”應下後,葉離便鬆開了他,然後走到一邊,盛好飯拿上筷子,將他做好的菜擺上了托盤上後,她便就端着菜出去了。

    ……

    因爲是三個人喫,所以季淵便簡單地做了四菜一湯。雖說食材僅限前邊菜圃裏種着的菜和後山竹林裏新挖出來的筍子,不過對於三人來說,這樣的家常卻勝過了外邊的那些空是奢侈卻無實在意義的山珍海味。

    “師父,你這次出來,可打算好了什麼時候回漠北?”季淵喫着飯,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便就向着荀邑提了這麼個問題。

    “這個說不準,”荀邑喝了口湯,將飯菜嚥下去了才答道:“近來漠北被段氏一族搞得烏煙瘴氣的,沒等到石趙與燕國的戰事平息,我是不會回去的。”

    說到這裏,他擡眼看向季淵,“倒是你,聽說石趙的動作已經影響到雲州一帶了,想必你現在的事情更多吧,你又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而在一旁安靜地喫着自己碗裏飯菜的葉離,在聽到了荀邑所說的話後,不由地偏頭看向了身旁的季淵,眸裏帶着幾分惑色。

    見此,季淵便知事情要瞞不住了。

    本來是沒打算讓她知道的,卻沒想師父他會當着她的面問出這個問題。

    “如果局面還能控制得住的話,還可以多停留半個月再回去。如果情況有變,就難說了。”季淵猶豫了下,但還是決定把實況說出來。

    現在要瞞的話肯定是瞞不住了,與其讓她去毫無根據地擔心,不如就直接說了。

    不過看着她那忽然低沉下去的情緒,季淵一時便有些六神無主了。

    荀邑也是個擅於觀察的人,何況場上的氣氛變化得這麼明顯。

    看這情況……難不成這丫頭還不知道?

    “現在北方一帶的局勢怎麼樣了?”雖說心裏還是有些悶悶的,但葉離還是將問題拋到了重點上。

    之前孟暘是跟她說過石虎已經開始有動作了,卻沒具體跟她說現在北方的情勢到底如何。再者她現在也不是什麼左營的少將軍了,在軍事情報上的消息來源也要比以前要狹窄得多。這也就導致她現在對許多事情還處在一知半解的狀態。

    雖然她還是有些不捨得季淵就這麼離開,但她也清楚,以着他們的身份,無論是哪一方,最終都是要向對方辭行的,只是這區別就在於遲與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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