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我與“表妹”二三事 >第5章 005
    李庭蘭是在大概兩個多月前見到祁樾的。

    更準確一點來說,應該將其稱之爲“夏挽秋”。

    彼時李庭蘭正雙手叉腰和巷口賣臭豆腐的阿王婆引經據典大聲爭論臭豆腐到底是真的臭還是假的香這一困擾了古往今來諸位學者大家的頗有哲學意味的話題。

    乍一聽黛眉說她爹領了個嫋嫋婷婷的女子回家,李庭蘭登時就不淡定了,就她爹那副模樣也能討到小老婆?

    如今的良安城真真是世風日下,姑娘們的眼光怎的也不甚靈光起來?

    李庭蘭再顧不上其他,撇下仍舊滔滔不絕口吐飛沫的阿王婆回了府。

    府上的僕婦丫鬟此時正三三兩兩聚成一團咬耳朵,看到李庭蘭從外頭進來,臉上神色俱僵了僵。

    守在正堂的小廝尚來不及通報,李庭蘭早便掀了門口的珠簾急急邁了進去。

    未到府中前,李庭蘭腦子裏早已好生思索了一番要如何安慰她那黯然神傷的孃親,再大肆譴責她那沒皮沒臉的親爹,順便陰陽怪氣一番那爭着要給人做小老婆的不害臊的女子。

    饒是李庭蘭腦子裏早已推演過了千萬遍自己的反應,她也萬沒想到,屋子裏,她爹她娘與那陌生女子居然正抱着頭在情真意切地嚎啕大哭。

    倒顯得突然闖入的她頗有些格格不入。

    裴氏頂着一雙哭得紅彤彤的眼睛,看了一眼風風火火闖進來的自家女兒,攥着手裏的帕子哭地更起勁了:“我苦命的兒啊啊啊啊……”

    李庭蘭愕然,剛想默默退出讓這三人好能夠安心放肆哭,李相卻一邊抹淚一邊把李庭蘭拉了過來:“嗚嗚嗚蘭兒你來得正好,這是你孃的表姐,也就是你表姨媽的胞弟的媳婦家的親侄女,名喚夏攬秋,家裏遭了水災只剩她一個孤女了,幸好輾轉一路找到了咱家嗚嗚嗚……”

    這三人哭得李庭蘭腦子疼,還沒把整件事兒捋清楚,迎面就撞上了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眸。

    雖然那眸子裏少了些生氣,但好看啊!

    李庭蘭的腦子徹底不動了。

    這“夏挽秋”就這麼稀裏糊塗地入了府。

    還是再過了幾天,李庭蘭閒得發慌偷偷聽黛眉和底下的小丫頭閒聊,這才曉得她那位新進府的表妹不僅從小是個體弱多病的,嗓子還出了毛病,可以說是空有那一副好看的皮囊了。

    李庭蘭心裏覺着怪可惜的,頗有些擔心這位表妹在府上會受了那些個沒有眼力見的下人的委屈,平日裏還常讓絳脣去丹心閣裏多照看一二。

    “……咳咳咳……”

    李庭蘭正回憶地出神,猛一陣沙啞難聽的咳嗽聲入耳,李庭蘭不禁蹙眉,剛想出聲抱怨是誰這麼煩人,這才驚覺對面牀上還坐着一人。

    祁樾不知道這李庭蘭是什麼毛病,說着說着話就開始雙眼放光盯着自己呵呵傻笑。

    祁樾被看得心裏有點發毛,又不想直接開口叫人,直快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給咳出來,李庭蘭纔回了神。

    祁樾涼涼地瞥了眼手裏棋譜,仿古制竹簡版,輕便不足笨重有餘,下次直接用來敲人,興許會比一直假咳來得奏效。

    想到自己剛剛直勾勾盯着人怔楞了那麼久,李庭蘭還頗有點不好意思,忙胡亂搪塞了幾句。

    擡眼看了一下時辰似乎也差不多了,自己這一趟也還算順利,起碼沒再被人給推到地上了,便預備推門走人。

    臨了還不忘捏造一大段依依惜別祝表妹天天開心幸福平安的鬼話。

    祁樾望着李庭蘭離開的動作,心裏大舒了一口氣。

    終於要走了,終於能清淨下來了。

    祁樾心裏那口氣還沒舒完,李庭蘭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笑嘻嘻回頭道:“差點忘記了,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啊?”

    祁樾愣了一下,摸不清她這個問題有何意圖,李庭蘭不厭其煩又重複了一遍。

    “白色?”

    祁樾胡謅了一個答案,李庭蘭心滿意足地走了。

    李庭蘭人是走了,卻把祁樾的心給攪了個糟亂。

    眼前的棋譜是怎麼也再看不下去了,祁樾心裏煩悶,索性放下手中的棋譜,翻身下牀想到窗邊喘口氣。

    腳剛觸到地上柔軟的羅紋地毯,鋪天蓋地的無力感襲來,祁樾一手抓住方纔李庭蘭放在牀頭的小杌子,掙扎着想站起來。

    孤零零的小杌子終究受不住一個成人男子的重量,即使他已受病痛肆虐而骨瘦如柴。

    祁樾整個人都栽在了那一張名貴的羅紋波斯地毯上。

    地毯柔軟而又溫暖,輕撫着祁樾。

    一種羞辱而又無力的蒼涼,卻順着地毯慢慢滲進了祁樾的四肢百骸。

    祝餘是聽到屋裏的動靜急急掀了簾子跑進來的,見到屋裏的情形,祝餘尚來不及驚訝,更多的是恐慌,把手上剛煎好的藥隨手一擱,就慌忙去扶祁樾。

    之前都是蕭一一直在伺候着祁樾身邊近事,祝餘對此尚無經驗,又是一個女子,力氣尚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祁樾又重新安頓到了牀上。

    方纔還滾燙難以入口的藥湯早已變得冰冷。

    前些天祁樾又暈了過去,說明之前喝的那藥藥性不再,只是沒想到如今祁樾的情況竟比之前還要糟糕,已經到了沒有力氣站起來的程度。

    良安城裏的大夫醫術不精,只當祁樾是身上是尋常的體虛之症,見人轉醒便只草草開了幾劑補藥。

    今兒的藥是祝照着新得的古方琢磨出來的新藥,還未來得及添上甘草等一類祛苦的草藥,藥的苦澀可想而知,祁樾卻絲毫不在意,仰頭面無表情地喝完了一整碗藥。

    祝餘將窗邊被祁樾推翻的小杌子搬到了外間放回了原位,又仔細鋪好了因祁樾的動作而略微發皺的地毯,這才低着頭怯生生地報告了今早蕭一傳回來的消息:“公子,蕭一那兒需還得要多些日子才能回來。”

    祝餘說着,擡頭覷了一眼祁樾,心裏暗道這位主子現在心情糟得很,哆哆嗦嗦拿過一旁的空碗便想麻溜地出去,到底還是被祁樾給叫住了,沙啞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今兒蘭心閣裏來的那位是你叫過來的?”

    “……是……”祝餘聲音顫顫,聽着祁樾質問的語氣,心裏害怕,還禁不住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腔。

    祁樾深知祝餘膽子小的毛病,語氣裏沒帶一絲緩和:“誰給你的命令?”

    “……回……回公子,是奴婢……自作主張……”祝餘語氣哆嗦着,深呼幾口氣,整個身子仍舊害怕地顫抖着,還是努力開了口:“蘭姑娘是個心善的,自我們進了府便處處照拂着,我實在想不清主子您到底是怎麼想的,說到底前些天的事還是主子錯了……”

    雖到後來祝餘已是聲如蚊蠅,但還是強撐着一口氣把這段話給說完了。

    祝餘覺得這是自個兒職業生涯的一大進步,雖然自己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祝餘擦了擦淚,想象中祁樾的責罵卻沒有出現。

    “你記住,我們林家的人,從來沒有向人祈求施捨恩情的喜好,”祁樾斜倚在牀上,視線盯着手裏的棋譜,面上辨不出喜怒,只朝着祝餘擺了擺手,“出去吧。”

    祝餘悄然退出,屋裏只剩祁樾一人。

    今日天氣尚好,亮堂的陽光從窗外灑入,在地上形成斑駁的紋路。

    祁樾勉力伸手觸到破窗而入的一縷陽光,陽光晃眼,恍惚中,祁樾好似依稀又回到了當年那輛徐徐駛向涼州的馬車上。

    女人的手微微帶點暖意,一如往常般溫柔地撫上了他的臉:“阿樾,我們林家的人,從來沒有向人祈求施捨恩情的喜好,記住了麼?”

    縱使歷經了父兄戰死沙場,好友反目,愛人生疑,女人的眉眼依舊溫柔如往昔,好似沒有什麼磨難痛苦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而自己如今這樣,又像個什麼樣子呢?

    祝餘收拾好,輕關上門,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索性便直接蹲在門口小聲捂嘴嗚咽起來。

    自己是哪一年進的林府,祝餘自己也記不清了。

    只依稀記得,涼州的冬天,雪大得很,那時她還不叫祝餘,只是一個無家可歸在風雪裏被凍得嘴脣黑紫的小乞丐。

    有個長得比阿孃還好看的女人把她領了回去,女人給自己換上了暖和的衣裳,讓人給她拿來了香噴噴的大雞腿,還給她起了好聽的名字。

    “古語有云,祝餘,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華,食之不飢。我希望你日後再不會忍飢挨餓,叫你祝餘可好?”

    從此,祝餘的生活裏,再不只是自己孤零零一個,她有了夫人,還有了公子,還有了許許多多的小夥伴。

    她雖不知自己來自何方,卻從此有了歸處。

    只是一場大火,生生將無憂的天堂變成了煉獄。

    說來也怪,彼時涼州雖正值冬天,偏生許久未下雪,只嗚嗚颳着刀子似的風。

    但恰在那場火災後,涼州便連續飄了整整兩日的暴風雪,直把那燒得烏黑的殘壁斷垣都蓋上了白花花的積雪,好似那夜的那場大火從未發生。

    這又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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