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絞着柺杖，傑森投去淡瞥。柺杖敲擊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悶的沉醇，背影擦過他，趨近陽臺，擰開門把的一瞬間，霎時撲入寒氣壓湮暖意。
她穿着一件大出許多的體恤衫，白的病態的雙腿徑直彎曲，就這麼直直的跪在陽臺上。
傑森稍起眉尖，饒是興趣。女人伸出一條手臂，虛虛浮浮的擡過頭頂。幾秒後重新落下進而弓着背埋下上身，以一副跪伏的姿態在地上刨動着什麼，捲曲黑髮披飾在身側。
過了大概五分鐘，艾達重新折回客廳。傑森翹着腿，支着下巴見對面的人捧着一個拳頭大的倆白球，膝蓋凍得通紅帶紫，她卻渾然不覺。
艾達把手掌往前推了推，“看，雪人！”
她的語氣帶着歡悅，神態更是激動。
不待他作何反應，艾達又轉過身瘸着腿走近冰箱，拉開最上層的雪櫃將手裏的雪球塞入，動作尤爲謹慎。宛如是在保險櫃裏放一塊造價不菲的珠寶。
出身在四季常暖的國家，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雪。歇了口氣。復又坐回沙發亦偏過腦袋看着玻璃門外的細雪，嘴角不由提起弧度。
傑森端着百年孤獨，不發一言。
“咚咚。”
房門敲響，艾達掙扎着趨近門廊，迪克杵在門外，見到她後還招手：“早上好，想出去玩嗎？”
倏起一陣風，迪克的手臂穿過耳旁，接住了迎面砸來的玻璃杯。艾達扭頭看着他手裏的玻璃杯，沙發上的傑森已然撤開百年孤獨，氣勢洶洶的模樣。
驚魂不定尚存，她側身讓出一條通路。
“小翅膀，你的起牀氣還是沒改。”
迪克坐進沙發，艾達則靠着電視櫃交託支點，左腳擡起穩持重心。開玩笑，她上次就體驗過這種感覺了，這次說什麼也不可能跟他們擠小沙發了。
“滾遠點。”
迪克不以爲然，繼而啓聲：“阿弗讓我給你帶句話，聖誕節的時候記得回家。”
對於倆人沒有見面就打，艾達倍感神奇，她還以爲倆兄弟感情已經到了視作仇人、見面掐架的地步，畢竟傑森都動槍了。不光是傑森，就連迪克對他這種行爲更是擺出習以爲常的態度。
甚至還作出了哥倆好的聊天姿態……額，雖然多方面是迪克在說話，又被傑森懟回去。
艾達木着眼神。原來傑森在哥哥面前是貓系傲嬌派啊。
“你腿怎麼回事？”
她應聲抽神，反射性的看向自己的膝蓋。倏然起意，奪步至廚房取出剛纔堆的雪人，遞到迪克臉前，“看，雪人！”
迪克看着倆個壘在一起的雪團，笑意逐漸攀上眼角，一手握拳裝模作樣的咳了一下，遏制舌根的笑聲正色道：
“挺可愛的，你堆的？”
傑森發出嗤笑，興意闌珊，“這也能叫做雪人？”
艾達有些不滿，又把雪人塞回雪櫃。轉向迪克，“你等我一下，一會就可以走了。”
“樂意之至。”
艾達離開客廳，手指搭上門鎖，倏忽發現房間的門鎖不上。觸目所及鎖舌被搗爛，鬆鬆散散的掛在裏面。
……？
她昨天果然上了鎖，傑森是撬鎖而入。虛掩上房門，艾達隨手抽了幾件昨天買的衣服套上，化了個妝就步回客廳。
“走吧。”
行至門口，艾達坐在地上套靴子。餘光踱過廳室，傑森已經重新打開了百年孤獨。藉着迪克的手從地上爬起，她先一步走出屋子，迪克闔上房門。
“今天打算去哪？格雷森司機。”
迪克笑笑，“你想去哪？”
“我又對哥譚不熟，是你來找我玩的。”
柺杖有節奏的敲響地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層出意外，她的傷比想象中好的要慢許多。現如今只要把控好力度才能稍走幾步，右臂也還使不上力。
爬下樓梯，視野中景象已有了一層絨白。早上下的小雪，地面上零星閃爍，雪花掉在地上產生質感，看起來就像是鋪了一層亮粉。
“你第一次見到雪？”
艾達頷首，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片雪花，觸感微涼、轉瞬消融。
“我以前住的地方是不下雪的，冬天相較於平時也就潮溼了點。”她朝手裏哈了口氣，“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太陽和雪是可以同時出現的。”
“哥譚的冬天沒有一年是沒有雪。”
迪克的聲音低緩，吐字清晰。
“你的車停在哪？”
迪克沒有回答，艾達略一遲疑，擰過腦袋側目望去，他忽然竄進一條巷子，沒過一會就從裏面走出，手裏還揪着一個小孩的帽衫。小孩一臉不情願，扭動身體企圖掙開他的手。
看着對面的一高一矮，啓聲：“達米安？”
迪克半屈起身，和達米安保持平視，“小D，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放手，格雷森！”
達米安一腳踢在迪克的膝蓋上，就勢踩着他的肩膀翻轉落地。迪克被他踢得踉蹌幾步，復又站定。艾達在旁邊看着倆人耍雜技的行爲，忍不住在心底喝彩。
精彩，家庭倫理劇。
達米安即是落地的一瞬間，雙手就環起抱臂，眉心斜印着兩道細紋，若不是身高原因，艾達竟然憑空有了一種需要仰望他的感覺。她忽覺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忖度半秒，有了答案。
這簡直就是一隻縮小版的傑森。
達米安霍然轉向她，眼神似刃，像要把她整個生吞活剝。艾達下意識振顫，退了一步縮進迪克背後。迪克比她高上不少，這一擋，她才得以呼吸。
之前撞到蝙蝠俠和羅賓夜巡，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小不點的聲音。
惹不起還躲不起了嗎。
“小D，你不是應該在家上家教課嗎？”迪克口吻攜着不贊同，“你跟蹤我？”
“我是來阻止你跟這個女人親近的。”
此話一出，艾達就隱隱覺得他的眼刀透過迪克直插向她。收攏距離，如果可以，她更想貼在面前的城壁上。
“看來阿弗管不住你，我打電話讓提寶來接你回去。”
“我不回去！格雷森你休想送我回去！”達米安的聲線竭盡破音，“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把你的事告訴父親！”
氣氛僵持了很久，艾達才聽到迪克歇了口氣，吐出嘆息。
“好吧，你贏了。希望我回去不會被你的私教老師指證帶你逃課。”語聲蘊着無奈，“你可以跟着我，但你不許把這事告訴B。”
達米安從鼻端裏擠出哼聲。面前的人影動了一下，敞露出後面的艾達。
“你的萬聖節禮物就是她送的，現在你該說謝謝了，小D。”
“……”
“……小D？”
達米安滿態桀驁，即使迪克出言催促也只是皺巴巴的從脣縫裏擠出一個詞：“……謝謝。”
艾達也乾巴巴的回：“額……不客氣？”
“哼。”
艾達：……
哇，這小孩也太難帶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覺得他可愛，相處時間不長也可以說是隻有幾面之緣，近乎是每一次都讓她刷新了對小孩的觀想。
迪克一席話讓她忽憶昨天的畫面，一想到那顆明晃晃的“LOVE”愛心送給了對面的兇殘羅賓，艾達就恨不得鑽到地縫裏。
三人走在街上，拄着柺杖的速度不快，迫得其他人和她同調。迪克沒表露出不耐，倒是他旁邊的達米安時不時甩個眼刀過來。艾達接收到信息，後怕的將柺杖敲的飛快。
迪克站定，艾達和達米安也跟着停步。
“迪克？”
沒有回聲。
“嗤，只有傻|逼纔會把車停在犯罪巷。”
啊？
擡眼端詳。達米安的話陳述着一個事實，那就是她面前這塊空地原是有一倆雪佛蘭的。可現在空空如也，只有他們三個傻站在原地。
車呢？？？車去哪了？？？
艾達一時怔忡，目光抖動了幾下，終於垂墜在迪克身上。男人下頜線繃緊，後背僵滯，在日光下那雙眼睛隱隱賁然出微光。
過了半秒，他在達米安的嘲笑聲中掏出手機撥了個號：
“提寶？幫我調一下監控，我的車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