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達不確定，對方帶着她做了不少運動，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能嘗試了羅根能想出來的所有怪點子。有那麼一刻，她突然體會了傑森的感受——有這麼個不靠譜的老師，確實會令人記憶深刻。
她想，我恐怕畢生難忘這段回憶。
到了晚上，羅根熄掉機車馬達，順勢甩手，艾達反射性伸手去接。
羅根拎着剩下的啤酒踱步過來，順着臺階坐在她右方，咔擦一聲，打開了啤酒罐；氣泡聲猶貼耳緣，艾達看了一會跟着效仿，啓開易拉罐。
行吧，違反校規就違反校規吧，反正她也不是正式老師。
意料中的沉默，她一時也找不到好的話題來開口打破，想了半天，最終碾動嘴脣：
“今天辛苦你了。“雖然她纔是那個最辛苦的。
羅根嗤笑，仰面灌酒，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復又挪開，臉上的表情直白淺顯，只差寫明‘你在逗我’。
……他肯定又是想到伊莉娜了。
艾達想，脣莫名鬱熱，舌尖極快舔過，“我無路可走了，渾身麻煩。”
她略低腦袋，斟酌着，提起易拉罐，苦澀淤積在口腔，辨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受到酒精的影響。
“我以爲我重新開始了，以爲我終於逃離了最不想面對的。”她苦笑，表情比哭還難看，“現在告訴我，全都是我的臆想，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糾結，全都是虛假的。”
她再度舉起酒罐。
她不該是伊莉娜，明明自己最想擺脫別人的期待，選擇願景中的生活。到頭來，她還是那個小丑，任由別人擺佈；如今還比以前要嚴重，這下她連‘艾達’都不是，再怎麼努力想要去改變也都是白費。
現實和虛假有必要分的那麼清嗎？
羅根點了根雪茄，菸捲夾在雙指中，皮革下肌肉微微鼓脹，白煙縈繞上升與雪色映成一片。
“麻煩總是找上我。”他說，菸灰滾落飄進上衣，“以前的你也是個麻煩之一，現在也是。”
艾達：“那還真是對不起呀。”
“你什麼時候不那麼混蛋？一定要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嗆一句心底才舒服嗎？”
艾達驀地一僵，乾脆閉嘴。
菸捲遞近脣隙，急遽吸了一口，胸腔伏漲，羅根撇開目光，感受着肺葉充斥的煙霧，點掉菸灰。
在他眼裏，艾達還是個小鬼，不單只是身體年齡，心理同樣。他能看出對方極力想做出一副‘我能搞定’的模樣，到最後事與願違。他的年齡閱歷使他對很多事都看的很淡……
而艾達不一樣，這麼說吧，羅根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違和，上次碰見伊莉娜的時候她臉上還沒條疤，時間對他來說沒有意義，見面時間彷彿還停留在昨天。
他對過去一知半解，顯然，對方也是。
“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他說。
艾達眨眨眼，興致盎然。
下一刻，她聽見某種金屬咔響，破空襲來。
“啪！”
鋁合金扭曲撕裂的聲音。
易拉罐被大力擰攥，擠壓變形，鋼爪貫穿中央，月光澆在表面，爪刃尖端剎那泛出銀質光澤；遺露的酒液順着手腕淌下，觸手冰涼，思緒凝滯，艾達目瞪口呆。
她剛纔……她剛纔是拿酒罐擋住了羅根鋼爪嗎？？？
艾達條件放射地僵直脊骨。不不不，她酒都嚇醒了，就算她適才酒喝多了，現在絕對百分百肯定，一定是清醒狀態！
“你有沒有過，不動腦子反而比較好使的時候？”
艾達放下稀爛的酒罐，遲疑道：“你這話我不明白。”
“……就像喝多了耍酒瘋。”
艾達搖頭，“我喝多了就躺了，哪有什麼後續。”
“那你剛纔怎麼做到的？”羅根問，“時機抓的剛剛好。”
艾達滿頭霧水，痛苦地揪頭髮，“我不知道啊！”
許是酒精沒有完全代謝乾淨，煩躁攀上她的大腦，她盯着自己的手掌，細細窄窄，骨節輪廓異常清晰，彷彿只剩一層皮貼在骨頭外層。
“首先，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艾達下意識反駁。
“……你到底會不會聽人說話？”
艾達的肩膀泄氣地癟了下去，羅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平情緒。
“首先，你得改變觀念，別總是想着‘做不到’，要想着‘能做到’。”
艾達木着臉，心想，他再說啥玩意兒啊？羅根和他一開始說的那樣，是真的不會講課。她姑且吐了口濁氣，“你說的我完全沒聽懂。”
“所以我才說你喝多了。”羅根說，“這就是……”
他抓抓頭髮，好不容易掏出來一個詞語：“肌肉記憶？明白嗎？肌肉記憶，改掉你的固有想法，不要總想着你做不到，調配你的身體，讓你的身體自己做出反應。”
這個意思是說，她的大腦不工作的時候反而還是最能打的時候？
“你跟我來。”
羅根起身就走，艾達趕緊跟上，男人後又想到什麼，折回臉：“酒拿上。”
艾達灰溜溜地照做。
她亦步亦趨，跟隨羅根進入教學樓，他七拐八拐，終於到了門前站定。艾達左右觀望，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塊區域，滿腹不解。
男人操作了幾下，合金門向兩側推滑啓開，裏頭鋪滿了特製金屬，折射光源，因爲位置問題，頗爲刺眼。
她眯着眼，目睹對方在門旁的側板撥弄了幾下，身邊的場景乍然變幻，金屬片褪去，他們憑空出現在一片廢墟中，耳邊炮火不絕，觸目全是灰燼及殘屑，火舌到處都是，瘋狂舔舐附近任何物品。
艾達本能性後撤，想要退出這個地方回到剛纔進來的門，走了三步，她恍覺不對，扭頭一看，那扇門不知何時沒了蹤影，留下的也只是無盡的廢墟。
他們像是誤入了戰爭片，突兀地站在原位。
“羅根？？？”喊叫衝出胸膛，緊接着，喉嚨裏像是跳進了數顆火星，促起咳嗽。
一切彷彿都是真實的，這煙嗆的她嗓子疼。
羅根走到她旁邊，從兜裏摸出煙盒，取了根雪茄，“你現在試試看。”
試什麼？艾達在心底問，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腳底的地面震顫，不遠處也響起悶沉聲，近十餘秒後，艾達起初看到，塵埃蔓延的廢墟里亮起一簇紅光，伴隨着有節奏的悶沉聲，紅光逐漸清晰，露出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