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
艾達的視線一瞬也不肯從伊莉娜的臉上挪開。
她記起之前查爾斯的話……
嘭的一聲，視野內出現一張長桌，她與伊莉娜各佔一方。
應對此景，伊莉娜神色不變，稍稍挑眉，徑直捏住面前的紅酒杯，擡頜啜飲。
艾達將其動作納入眼底，思緒翻涌，手邊出現了一面鏡子。
鏡子中的倒映令她有點失望，這不是她本人的臉，刀疤在鏡子中赫赫顯眼。她嘆了口氣，即在鬆手的瞬間，鏡子頃刻在半空消失。
她望着伊莉娜放下杯子，開始動手切牛排，熒白光暈打在女性身上，臉部輪廓變得模糊，不摻任何烘暖色澤，膚色呈現冰冷病白，就像坐在椅子上的一具屍體。
初步提出判斷，會不會就連伊莉娜也只是自己的幻想？
只要她稍微一想，對方就可以如同鏡子一樣消失……
還是不要這麼做了。
得出結論，艾達又問：
“你是真的伊莉娜？”
伊莉娜聞言，將牛排丟進口裏，咀嚼之餘口齒不清地回：
“這是你的幻想，我到底是不是，全憑你的判斷。”
艾達被這席話弄得皺眉，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傑森會說她就是一個混蛋了，對方明知自己不想要她消失，又不肯給出一個直白準確的答案。
“……那你現在是真實存在的嗎？”
伊莉娜頭也不擡，答允的態度頗爲不耐，“你怎麼老問一些重複問題。”
艾達些微眯眼，眼前的長桌驟然消失，裝有食物的白盤須臾落地裂成碎片，紅酒頃刻打溼地面混合了黑胡椒蘸汁，酒體的甜膩醇香鑽入鼻腔，引發一陣令人醺然的感覺。
伊莉娜的表情出現剎那間的躁鬱，似在回味着什麼。
“你浪費了一頓美食，這是不對的。”她不合時宜地批評道。
艾達置若罔聞，她扳直身體，彷彿很緊張。面對這麼久以來被誤解是對方的人，她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但現下來說，她大概摸清了對方的脾性，決定整理好思緒再開口，別像剛纔那樣無頭蒼蠅般，隨便說一些惹人發笑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她記起斯塔克的審問，放鬆雙臂選擇一個較爲輕鬆的姿態，“……你現在還活着嗎？”
伊莉娜似是沒掌握住她的態度改變，神色稍顯意外，鼓勵般的望住艾達，在對方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找尋自然感。
“你終於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她撩撩頭髮，髮梢隨之牽連，微微聳動。
“……我早就死了，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就算是預料之中，艾達還是不由胸口發悶，心臟疾速跳躍，存在於發動機震裂的程度，令呼吸這種小事都變得困難，一時間，她彷彿忘記如何呼吸，微翕嘴脣，任由空氣進入嘴巴，卻不能完好的進入肺部。
她想要把空氣撕成碎片，強硬式塞進肺葉裏，使它運轉、工作，而不是一個擺設品，失去全部官能。
“放鬆，小女孩。”
伊莉娜的聲音再度響起，她輕笑出聲，一言一行富含魅力，眼神如貓，倏忽勾着艾達的魂魄，這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她稍稍一勾手，便能引起無數人爲之傾倒。
“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死的。
她幾乎嘴脣都在發抖，問出的同時，心臟再一次體驗到被揪住的鑽心感。
“就在剛到哥譚的時候。”
伊莉娜像是在述說其他人的事情，發音鋪平不帶起伏，艾達卻感到餘音吟饒，在耳畔邊久久不散。
疤臉司空見慣坐在原位，彷彿對此景早有預料，她早已熟悉艾達，不如說，她的經驗令她從和艾達第一次見面便能從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推斷出對方的想法。
“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人把你認爲是我。”
她總算說了第一句較爲溫和的話，艾達感激性地朝她望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說會之前的話題？”
伊莉娜喫喫笑着，注視對方時，綠眼浮起某種艾達無法理解的情緒。
“就這樣，來哥譚沒幾天就死了。”
面對伊莉娜的含糊其辭，艾達不死心，繼而追問：“總要有個過程。”
“我發現了，你就是個僞善者。”伊莉娜說，聲線發緊，舒散的笑意赫然泯滅。
“可能你對某些特定人物會保持耐心和善良，但遇到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就變得執拗，不惜一切代價的爭取，甚至給其他人帶來慘痛的代價——你把死亡說的這麼輕鬆，你也不該逼迫一位亡者揭破自己的傷疤。”
她眼神穩定，語氣除了鬆散並無其他，還不如一開始的責備來的深。
伊莉娜頓了頓，再度驅動聲音從喉中溢出：
“讓昔日的痛楚重現，你倒想的挺美。”
艾達不痛不癢，神情一如既往，這樣的評價其實她還是第一次收到。但她沒有絲毫感到歉意，不僅如此，她開始思考，讓周遭的場景再度變化。
空白的環境即刻拉黑，如同太陽高升的時候驟然被一雙手摁下，化爲黑暗的夜空。
周圍也遭到擠壓，無邊無際的空白環境頃刻成了一間廳室，原本沙發的位置被她們所替代，艾達和伊莉娜依舊保持原樣……
但這間屋子不只她倆。
廳室出現另外倆人，原本不應該在這兒的黑暗騎士剎那停在她們身旁，他怒氣衝衝，跪坐在地面，以渾身的體重壓覆另一人。
女性趴在地上，上半張臉狀似痛苦，可下半張臉卻展現出極其違和的笑容。
廳室外有雨絲直冒，卻彷彿遭到了時間定格，豆大的雨滴停駐半空，放眼望去，閃電也在厚重雲翳間被凝滯，爆發出刺眼白光，照亮了整個廳室。
也點亮了伊莉娜的臉。
艾達則背朝陽臺，逆光坐着，將對方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你真是個變態。”伊莉娜評價道。
“你該慶幸在哥譚期間沒有機會讓你犯罪，不然那個老傢伙絕對會把你捉進去蹲幾年。”
‘老傢伙’的意有所指充分明晰。
伊莉娜說完，瞥眼望住一旁的光景，她注視着自己被黑暗騎士壓在地上，血液在地板上釀成一副不成形的畫卷，周圍一片狼藉，遍地傢俱殘骸，他們這一場架令當時剛租來的公寓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