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朝濃煙，語氣鬆散，“你用的是真彈？”
艾達從臂鎧中抽出洛陽，另一隻手握着手|槍，“額……她沒那麼容易死，有‘人’會去幫她，而且我剛纔其實也沒有瞄準……”
是的，她剛纔完全是亂射一通，就算肌肉記憶強悍，也不至於完全彌補艾達本人極其悲催、幾乎爲零的精準度。
迪克忍不住發出倆聲低笑，又用咳嗽聲將其壓下，用手摸了摸鼻子，“你剛纔提到了‘人’？”
他在提到‘人’一單詞時，模仿着艾達的樣子，左右分別豎起倆指比了一個引號意思。
艾達點點頭，老實交代自己的猜想，“女巫可能有其他能力，譬如剛纔，你明明和她正在激戰，可我那邊其實也是一樣的情況，有什麼抓住了我——他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人類’……”
迪克忖度了幾秒，多米諾面具上豎起倆道微細的紋路，違章着口正要說話，眼底便印着愈來愈近的人影，兩條手臂攔在他的腰側上，胸口結結實實捱了一下，整個人往後倒。
失衡中，他聽見身前傳來微妙的喫痛聲，接着，兩人雙雙倒地，軍械庫撲在夜翼身上，遲遲沒有起身，而後者出於現場環境，後背剛一落地便直挺挺地坐起來了。
迪克目睹毛絨絨的腦袋在他的肚子處縮了縮，肩膀處的皮衣被什麼給颳走，留下一塊猙獰可見骨的傷口；血肉翻騰出更多的血液，薄薄的覆在骨頭之上，濃郁的氣味漫漶在彼此間，緩過氣來，艾達終於捂住肩膀離開迪克。
從衣袋裏取出繃帶，艾達捏着繃帶的一頭，另一頭塞進齒關，利落纏披在肩膀位置隨性裹了幾圈，打上死結。
迪克深吸了口氣，也跟着站在旁邊，而女性攢着牙關，重新站立，雙眼直視正前方，綠色的眼珠蓄有一捧怒火，彷彿如此便能視穿白煙。
她的右手在臂鎧上虛握了一瞬，模仿着捏住什麼桿狀的物體，下一秒，生成納米藍光被拽出一道曳影，下一秒，洛陽豎在眉心中央，“鏗鏘”的金鐵錚鳴驟然暴起。
只見艾達嘴裏滲出一句咕噥，皮革繃緊的聲音之後，夜翼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擦着自己的鼻息而過。
“小心。”她啞着嗓子提醒道。
接着又往旁邊大跳了一步，夜翼毫不遲疑原地蹦了起來，踩着臨面飛來的一大塊混泥土牆壁起跳，在半空中前空翻365度，安全落地。
“那是什麼鬼東西！？”他甚至不知道艾達怎麼發現的。
艾達忙不回頭，又用洛陽擋了一道“不存在的攻擊”，她孤軍奮戰和空氣鬥智鬥勇了半天，如若不是身邊一直有什麼東西被擊飛的動靜，圍觀者可能就真的以爲她是在表演什麼空氣牆。
煙霧中，女巫的身影緩緩踱出遮繞的黑煙，她微微揚起下巴，表情不太好，如同是吃了十幾個小孩一樣，原本華麗的包臀裙變得皺巴巴，敞露大片肌膚。
她的眉毛幾乎飛出眉骨，一隻手橫在身側，持平，“那個漂亮男孩留給你，小婊|子留給我。”
這一句話，讓艾達確信了自己的猜測，與迪克對視了半秒，她蹬地一躍，身形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弧線，洛陽打圓在面前，刺啦劈開正面砸來的一塊招牌。
愈來愈多的東西往軍械庫的方向招呼，艾達肩膀一抖奮力丟出洛陽，啪地一聲，洛陽被鑿進正對面前的大石塊，接着，艾達精準地踩住洛陽的手柄，借力一躍，後空翻之際拔出了洛陽，以投標槍的姿勢——
洛陽飛了出去！
黑色的刀身淬出流利的銀光，直衝衝地向女巫撞去，菲奧娜連忙收緊手臂想要往一邊避開，動力超越了她的速度，女巫剛走出去一步，洛陽哐當被|插|進地上，碎石紛飛的同時，死死釘住了她的披風后擺。
她下意識就要扯出自己的披風，無暇操控魔法，艾達手裏握着新生成的洛陽，往女巫的方向橫衝，洛陽被她盤在手上流暢地甩了一圈，一蹬腿，直接把彼此的距離縮短了一大截。
刀尖就離女巫一指距離之際，女巫放棄了披風，擡起右手催動魔法擋住了攻擊，洛陽懸在菲奧娜臉前，艾達的手臂震顫不停，用上了全部力氣也無法再挪動一寸。
刀尖下，菲奧娜眉頭絞緊，細密的汗水趴在額頭上，昭示着她也撐不住多久。
艾達當機立斷疾迅斷開洛陽獨特設計的連接軸，操起短刀朝着女巫的右側劈去，刀尖破開了空氣，眼看就要接觸到菲奧娜的右側身時，女巫忽然發力，僵持不下的長刀頃刻破碎！
菲奧娜的手掌離她愈來愈近，軍械庫沒有回防，刀尖離女巫的頭顱僅僅一指之遙，力量迸發在指尖，刀光淬鍊出異樣的流動火光，彷彿有一捧火紅星點在刃面綻開！
“呃啊！”艾達的腦門被菲奧娜所摁住。
——“哐啷！”
巨響在面前發生，艾達最後只捕捉到從眼前被彈開的卡里棍，她驟然回神，騰出右手攀住女巫的手腕，施力扭壓，“咔擦”，骨裂的響動抵達耳邊，菲奧娜的脣隙裏撕裂出哀苦的慘叫。
接着，她感受到一股令人不快的威壓降臨在周遭，彷彿是對神聖的褻瀆，陰影，憤怒，詛咒，被糅合成一團，空氣瞬間凝固了。
然而，她的身體忽然不自覺地往後倒，瞳孔陡然縮緊成一個不可置信的形狀，根本不能理解爲什麼身體會突然不受控制。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原因，她原先所處在的位置爆發出的山崩地裂般的聲音，由一箇中心點朝外面皸裂出大大小小的碎紋，整個過程流暢得如同一滴雨水掉進了水池裏勾起了漣漪。
塵土急速上揚而四散周圍佔滿了空氣粒子，如同一次一隻無形的怪物，餓到極致試圖吞噬一切可見物。
咳嗽聲還斷在喉間，濃煙獰惡地向艾達咬來，她第一反應是捂住自己呼吸器官，接連的爆炸聲中，一隻健壯的手臂出現在艾達的腰身之上！
她被人從後面撲在地上。
夜翼的雙手扎得格外緊，艾達一度被勒得喘不過氣以外，他嚴嚴實實護住在了她的上方，手指因爲砸在背脊上的碎石造成的疼痛而微微扭動。
這當口，醞釀了許久的雨水再也無法被雲翳所兜住，嘩啦啦的雨水如同擰開了天空的水龍頭，那架勢，好似能夠永無止境地一直下下去。
哥譚近日所有古怪的傳染病都是因爲這詭譎的雨水所引起的，市政廳的外圍已經被拆得零零散散了，任何能夠躲風避雨的遮擋物都被女巫當成玩具丟向她的敵人。
這也預示着，這場雨，是艾達的當頭一棒。
她還不太能完全理解達米安的解釋，聽見菲奧娜刺耳的笑聲，就知道沒有什麼好事會發生，待她爬起來的時候，菲奧娜已然重整裝束，薄紗披風罩住了她細膩的金髮，被截斷的下襬在暴風雨中搖曳縹緲，猶似從地獄裏走出的代言者。
她擡起倆支手臂，高聲詠唱着一些艾達挺不懂的詞彙，一束深幽的光芒的披於她的身體，金色發隙中也跳脫出猩紅的魔法粒子。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錯覺，在那片不符合現代科學的光芒中，艾達隱隱約約地注意到，菲奧娜身邊站着一名身着西裝馬甲的中年男人，他單手攥着一把斧頭，若隱若現。
而艾達，莫名攥緊了拳頭，單薄地半跪在原地，蒼白的臉頰剖露出的情緒戛然而止，那件裝滿武器的麝皮大衣中，她的雞皮疙瘩不知何時泛起，刺|激得她一個激靈。
顧不上菲奧娜，艾達低頭快速察看了一秒夜翼的狀況，從制服的破損程度以及額頭上的血液，可以得出他很不好受的結論。
他花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才把臀部從地面挪開，伸手捂住額頭，阻擋血液遮蓋視力，另外，他擡頭看往菲奧娜的方向的，旋即扭開視線追往另一個位置。
艾達心裏打鼓，“怎麼了？”
迪克的顴肌隆出一雙凸點，緊緊攢動，過了倆秒才放棄什麼般吐了口氣，用上了安慰的口氣解釋道：“蝙蝠俠失敗了，他沒能阻止貨船靠岸，我們失去了優勢。”
他沒有停頓太久，聲線放得很低，喃喃如自語：“這個城市病了，病得很嚴重，女巫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所有人都患上了無法療愈的疾病，他們都是她的養分——現在，她最後的養分靠岸了……”
他擡起頭，目光趨近艾達，綠色虹膜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又隱隱壓着不安，夜翼騰出一隻手，搭在軍械庫的肩膀上。
“雖然蝙蝠俠從來沒有說過，但我覺得，他一直以來都想這麼說……”
夜翼做了個深呼吸，一開始可能是想效仿蝙蝠俠的模樣作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然而在艾達的注視下，他很快意識到這個風格並不適合他，於是雙脣皸出淺淡的笑意，讓聲調充滿趣味，像是一隻輾轉的小鳥鳴唱。
“我們還有希望，別放棄。”
艾達的眼裏只有說出這番話的夜翼，忽然意識到，他沒能說出口的話……
他們從來不會覺得事情沒有轉機。
他們只會一次又一次，爲人們帶來希望。
所以，挺過去，請你再一次挺過去，哥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