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還是持懷疑的態度。
“這地都荒了幾百年,難道沒人知道能種向日葵?”
“十有八九成不了,能不能出苗都兩說呢。”
“估計他這是病急亂投醫,糧食肯定種不了,他想出個奇招。”
“奇招往往也是險招,沒什麼把握的。”
“這事不用猜,肯定不行。”
“反正童支書說不行,那就是不行了,他那人見多識廣的,一般不會瞎說。”
“這種不成,咱也拿人家五塊錢?”
“爲什麼不拿?是他主動要給的,還簽字畫押了呢。”
也有人私下裏在家嘀咕,覺得這事不簡單。
“這瘸子背後肯定有人撐腰,要不然他哪來這麼大的膽子?那塊地是死地,他非得起死回生?”
“人定勝天,可這地長不出莊稼卻是我們大家共知的,他能投入那麼大,要是不成,可是一輩子不得翻身了。”
“縣裏都派技術員來了,這是明顯的支持他呀,聽說那向日葵種子還沒要他的錢,這瘸子哪來這麼硬的後臺呀?從來沒有聽說過呀。”
“縣裏能扶持,那成功的把握就大。瘸子百貨生意那麼好,卻突然大病了一場,一家人也要生活,希望他這次能成功。”
就在大家風言風語的這些天裏,李國強和劉超英是每天都待在西窪,這塊地現在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們也知道,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這苗左一天沒出來,右一天也沒見冒頭,兩口子都急得嗓子眼冒煙了。
李國強甚至每天都會刨一刨,看看種子到底有沒有發芽。
一直沒有動靜,兩口子是心事忡忡。
碰到一些看笑話的人經過,往往會飄過來這麼一句話,“喲,看你們小心翼翼的,兩口子在這兒守金子啦,”
此時也只能苦笑一下,別的還能說什麼呢?
幾天下來,不見一棵苗,他們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
杜遠征回城後也沒來,這事到底怎麼辦,現在真沒個底了。
這天,李國強晚上睡不着覺,便跑到地裏蹲着,在這兒守着,他才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半夜的時候,劉超英也過來,給他帶了件衣服。
“國強,要是真不出苗,咱也沒辦法,別搞壞了身體。”
“我只是睡不着,在這兒蹲着心裏踏實。”
其實劉超英心裏何嘗不是一樣呢?
兩個人都有心思,就沒有什麼話說,就這麼默默的坐着。
忽然,李國強噓了一聲,然後小聲說:“英子,我聽到了泥土鬆動的聲音了。”
“什麼意思?”
“出苗了。”
“想得美,這出苗的聲兒你能聽得出來?”
“就是出苗的聲音。”
“你是不是得了癔症?”
“英子,肯定是出苗了,我們等到天亮再看。”
他這麼一說,劉超英也是將信將疑,不知不覺中也有點興奮起來。
出苗,對於他們來說,現在就是天大的事。
兩個人瞪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地裏,就這樣一直到東方露白。
李國強迫不及待地伸頭去尋,還真看到了一棵出土的小苗。
“英子,你快看,苗。”他興奮得大聲喊道。
劉超英上前一看,還真是,馬上喜極而泣。
夫妻倆嘴裏都在呢喃着,“出苗了,出苗了……”
因爲天剛矇矇亮,到處都是一片寂靜,剛纔李國強這一嗓子傳得很遠,幾乎西山小隊所有人都聽到了。
“出苗了?”
“想不到啊。”
“這瘸子,還真神。”
“不容易啊,這些天他們搗鼓得不輕,要是能成,也是一件好事。”
天一亮,就有不少人來看熱鬧,嘰嘰喳喳的,西窪地好不熱鬧。
錢玄和童愛國也來了,看着稀疏的幾棵小苗,他們也很高興。
“國強,終於出苗了。”錢玄說。
“是啊,出苗了。”李國強回道。
“就出這麼幾棵,有什麼用?等於沒出。”旁邊一村民譏諷道。
童愛國瞪他一眼,“你懂什麼,這出苗也是有先有後的,你家麥子出苗是一起踏着正步上來的?”
他這一吼,嚇了那人一跳,“大隊長,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童愛國這麼一說,李國強倒是心裏安穩了一些,是啊,這出苗也不是着急的事,只要有苗出來,證明這地沒有死透。
接下來的幾天,李國強夫婦依然是天天泡在地裏,哪兒也不去,就看着出苗。
還別說,不斷有苗稀稀拉拉地鑽出來,讓人看着甚是歡喜。
奇蹟出現了。
李國強夫婦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劉娃也興奮地圍着四圍跑着,嘴裏喊着:“好看嘍,好看嘍。”
這個時候,已經是五月底了,杜遠征也從城裏下來了。
他拿着一根小尺,在那兒認真量着,還在本子上記着,難掩興奮之情。
“國強同志,沒想到一炮打響,之前我還十分擔心啦。”
李國強一聽,心想,原來你之前也沒有把握啊。
“這都是杜技術員你的功勞,要不然我是啥也長不成。”
“現在苗是出了,下面的管理也不可掉以輕心,我們要好好做個規劃,每一步都不能出問題。”
李國強很佩服這些專業人員,他們想的就是周到。
“小杜同志,我全聽你的,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幹。”
隨着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向日葵苗長勢還不錯。
日子逐漸恢復了平靜,李國強夫婦只管打理這片希望之地。
忽然有一天,田頭來了一輛小寶車(當地人對吉普車的稱謂),下來幾個人,都是幹部模樣。
“國強同志,縣裏的領導來看你了。”杜遠征遠遠的喊起來。
原來他們是小杜同志領來的。
李國強趕緊一瘸一拐的跑過來。
“你就是李國強同志?”一個深色穿中山的中年男子問道。
“領導同志,我就是李國強。”
那人端詳了一番,“身殘志不殘,好樣的!”
已經有人拿起相機拍照片。杜遠征介紹起來,“這是縣報的記者,他們要做個報道,一會兒還要採訪你。”
李國強畢竟念過高中,知道什麼叫採訪,就是要讓他說道說道。
“這個我可不會說。”
“沒關係的,到時候他們問什麼,你就說什麼。”
不一會兒,耳聽八方的童富貴跑了過來,湊到跟前搭訕道:“不知縣委領導來檢查工作,有失遠迎。”
剛纔那個中山裝便問道:“你是哪一個啊?”
童富貴一個立正,大聲彙報起來:“報告領導,我是桃源大隊支部書記童富貴。”
“童支書,不必拘謹,我們就是下來隨便看看。”
小杜馬上湊到童富貴跟前,小聲說:“這位領導是縣委胡書記。”
童富貴一聽,大喫一驚,縣高官親自下來檢查,看來這西窪不簡單了。
“報告胡書記,我們大隊正在開展科學種田學習活動。”
李國強一聽,心裏暗笑,這傢伙真能吹,這竹杆子爬得賊溜,但當着縣高官的面不好戳破他,便當着沒聽到。
聽他這麼一說,胡書記倒是來了興趣,便讓他說說怎麼開展學習的。
這童富貴吹起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們桃源大隊已經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地是分給大家了,但我們支部作爲基層的戰鬥堡壘沒有放鬆。”
“國家實行聯產承包政策,目的就是爲了調動廣大農民羣衆的積極性,增加產量,提高人民羣衆的生活水平。”
“我們這兒一直是傳統作業,目前來看顯然是不夠的。爲此,我們支部研究決定,把科學種田作爲眼下的重要任務,提倡全村都來學習,利用科學方法,把農業生產搞上去。”
好傢伙,真是有口才。
就連杜遠征都佩服童富貴的隨機應變,這人不做幹部,那纔是缺才了。
胡書記也頻頻點頭,說明認可了童富貴的說法,“你說說具體是怎麼辦的。”
這個童富貴卻說不上來,畢竟他說的本就是沒影的事。
稍微愣了一下,他馬上說道:“我們的做法,就是樹典型。從大隊裏找出有些文化的,讓他們帶頭學習,再找些環節,讓他們攻堅克難,以他們的成功,帶動整體學習。”
“比如,眼前這塊地,就是我們大隊李國強同志學習科學種田的成果,以前這裏是百年不生的不毛之地,分給誰這地都不要,就是這樣困難,我們李國強同志沒有畏難情緒,而是迎難而上,克服無數未知的困難,終於把它改造成了一片良田,很了不起啊!”
胡書記鼓起掌來,“是很不簡單啊,我也是農民出身,這樣的田地,哪個敢種?李國強同志有志氣,善於學習,科學種田值得推廣。你們桃源大隊的經驗,值得推廣。”
那個拿相機的人馬上過來,對着胡書記他們拍了好幾張,這童富貴特意朝胡書記身邊靠了靠,臉上笑容燦爛。
後來要求單獨拍一張李國強的,童富貴竟然也擠了過來。
李國強心裏說,咋好意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