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騎的摩托,石黛坐在中間,二奶奶拿着個竹籃,裏面裝了好多野菜。有香椿芽、蕨菜、香黃花。很明顯,她下山不止看醫生,是去賣菜的。
二奶奶身體結實且寬厚,是那種骨架很大的人。她一屁股坐上來,中間的石黛明顯感覺被擠了一下,緊緊的貼着阿爸後背。
山下的鄉衛生醫院沒有狂犬疫苗,阿爸帶着石黛和二奶奶去了縣城。
石黛已經很久沒去縣城了,上一次去縣城還是半年前。當時有個親戚結婚,在縣城辦酒席,阿媽帶着石黛去的。她只記得縣城人很多,都是水泥房子,還有好多好多東西賣。
縣城果然和記憶中的一樣,非常熱鬧。
這是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縣,苗族、瑤族、侗族、布依族混居。但數量最大的是苗族。哪怕是縣城,也能十步看到一個苗族。而苗族,有的接近縣城,條件好一些,有些像石黛的蘆寨,埋在大山深處,條件相對差了許多。
到了縣城,二奶奶說她不去醫院了,捨不得錢看病。然後又說要去賣菜,等阿爸回家的時候叫她。
二奶奶是個貪小便宜的人,今天下山無非是想搭個順風車,不用另外掏車費和。阿爸阿媽都知道這一點,從來不跟她計較。
石黛去打針,長長的針頭從屁股上紮下去,像被螞蟻咬了一口。
“一共打五針。”醫生交代:“狂犬疫苗一共五針,一週一針。”
也就是說,下週還可以進城?耶!
打完針,石黛覺得屁股有點酸脹,不過不礙事,比起進城的欣喜算得了什麼。醫生看到石黛不哭不鬧,笑着對阿爸說到:“你這小孩不錯,打針都不哭的。”
從醫院出來,阿爸帶着石黛去逛街。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石黛看到路邊有人在賣燈籠,一時之間竟然挪不動腿了。那燈籠是真的好看,像一個小房子,是放電池的,一打開就亮燈,還會轉。阿爸見了,問石黛:“想玩這個嗎?”
石黛想玩,可是又擔心買不起。於是搖了搖頭。
但是阿爸還是問了買燈籠的人:“多少錢一個?”
賣家指着燈籠:“這個八塊,這個十塊。”
阿爸:“拿這個十塊的。”
石黛卻怯怯的說:“拿八塊的吧。”
石黛擔心買十塊的家裏會破產。
阿爸最後還是拿了十塊的,石黛提着燈籠高高興興的繼續走。城裏就是不一樣,一條街的人比寨子的人還多,走到窄處時人擠人。阿爸牽着石黛的手,說:“你看縣城這麼大,不能亂跑知道嗎?會走丟的。”
石黛點點頭。
阿爸又說:“要是走丟了就在原地等着,發現你不在我們會回來的。亂走我們就找不到你了。”
石黛又點點頭,她明白了,走丟了就在原地等着。
阿爸又帶石黛去買了個小書包,是小兔子書包,毛茸茸的,還有兩個耳朵。後來,阿爸又帶着石黛去吃了米粉,還給阿媽買了兩斤小蛋糕。逛了一圈之後,他們去菜市場找二奶奶。
因爲二奶奶正在跟人吵架,聲如洪鐘。
“殺千刀砍腦殼的!”二奶奶會罵的漢話就這麼幾句:“生個孩子沒屁-眼。”
阿爸拉着石黛往聲來處走去,這纔看到二奶奶拉着一個男人的衣角,一邊罵一邊跺腳。阿爸過去問了問,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二奶奶的菜,四毛錢一捆,一捆有一斤。這男人買了三捆,卻只給一塊錢,少兩毛。二奶奶不會算術,男人說三四一十,她就信了。等男人走了幾步之後,旁邊一起賣菜的人才告訴她:“三四十二,不是一十。他還少你兩毛錢哩。”
二奶奶立馬衝上去,抓住了這個男人。
男人不服氣,不想給這兩毛錢,各種狡辯。二奶奶便拿出看家本領,破口大罵。
在蘆寨,二奶奶罵遍寨子無敵手,沒有一個人能戰勝她的。可是在這縣城,不會說漢話的她似乎明顯喫虧了許多。哪怕解釋,也有人聽不懂她的苗話,只覺得她聲音洪亮拽着別人的衣服,宛如潑婦。
那男人繼續狡辯:“是你自己說便宜我兩毛的。”
二奶奶氣得直跺腳。
阿爸走過去,對那個男人說:“爲兩毛錢捱罵,你說你值得嗎?”
男人繼續耍賴:“兩毛錢不是錢啊?”
阿爸:“你也知道兩毛錢是錢,你還騙?”
男人:“我哪裏騙了?”
“那要不然報警吧。”阿爸又說:“你看她的樣子會不要這兩毛錢嗎?等警察來了,還不是叫你給錢?”
就算警察來了,二奶奶也會堅決要回這兩毛錢。屆時警察也只能講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兩毛錢給了就完事了。況且其他賣菜人還能作證,畢竟是她們提醒二奶奶算術錯了。
這麼一說,那男人的氣焰滅了幾分。
“拿這兩毛錢你又不能發財。”阿爸又說。
那男人想了想,終於從兜裏掏了兩毛錢出來。
二奶奶拿了錢,也就放他走了。回家的路上,二奶奶對阿爸說:“還是有文化好。”
苗寨的許多人,從小沒有接受過教育,像二奶奶這樣不識字、不會算數,也不會說漢話的大有人在。他們生長在苗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種田種地生活,靠山林山野爲生。直到現在,有學校了,大家都會送子女去上學,只盼着有朝一日子女能走出大山,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石黛又想,寨裏的人都說二奶奶會下蠱,剛剛爲什麼不下蠱呢?
苗族有黑苗紅苗一說,石黛他們這一脈的苗人自稱紅苗。紅苗有苗醫,黑苗會下蠱。黑苗是會遭到唾棄的。而大家都說二奶奶其實是黑苗,會下蠱。每個跟她吵架的人第二天都會生病,確認黑苗無疑了。
整個蘆寨,沒有人喜歡二奶奶,他們都很討厭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