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頗有些搗蛋調皮的總角少年看到她身邊的姜晨,“這位哥哥是”
風雅捏了捏他的臉,眉眼彎彎,“小虎。”她讓出姜晨的位置, “這是新來的先生, 來爲你們教書的。”
衆孩子好奇的打量着他,然後齊齊排好, 恭敬的拜了一拜,“先生好”
姜晨望着他們, 依稀想起來當初建立碧遊宮的時候。
可是,終究都是過客。
十年百年,最終他們的記憶裏, 都不會再有姜晨此人存在。
他眸底漸積陰鬱, 多麼可笑,不是姜晨做的卻是姜晨做的,到最後, 姜晨卻是個披着他人軀殼的虛無, 永遠無人知曉的存在。
孩子總是對氣息分外敏感, 小虎瑟縮了下, 姜晨微微一笑, 那些稚兒登時忘記了之前那莫名的陰冷。
風雅見他笑了, 鬆了口氣, 看來此舉正確。這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大約是被傷的狠了,同這些孩子們一起,輕鬆幾日,總歸對傷勢也有好處。
姜晨就在學堂留了下來。
風雅倒是常日提了食盒過來探望他,一切這般平靜。
他從來在生死邊際掙扎,許多年未曾這般寧和過了。
但是往往於他而言,平靜永遠都是一時。
孩子們也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先生,因爲他永遠都有着一副好脾氣,他雖然不常笑,但是卻也不會生氣,更不會因爲犯錯而打他們手心。
他最多就是指教幾句。
先生就好像無所不能一樣,無論他們有什麼問題,他都可以答的出來,也答的認真。不像從前的夫子,老是罵他們問一些傻瓜問題。
但是聽小雅姐姐說,先生只會待十五天,小虎扳着指頭算來算去,已經十三天了。
也就是說,先生明天的明天就要走了
小虎鼓着包子臉,明明是個孩子卻故作深沉嘆了一氣,“不想先生走”
他眨了眨眼,腦筋轉的飛快。然後一拍桌子,蹭蹭蹭跑出去尋找其他的同伴了。
姜晨坐在桌前,筆架上的毛筆滴着水,桌上一張白紙上畫着密密麻麻各類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姜晨盤腿正坐,垂眸望着。
白日裏還算冷靜的心態此時在這片冷寂中不斷低沉。
不期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姜晨,玄霄,帝辛,樹妖
總以爲過了許久許久,能久到他把許多痛苦都忘記,可是往往一想來,所有的一切卻是那樣清晰。永遠無法忘懷。
姜晨,玄霄,帝辛,樹妖,他卻究竟是誰
他都已經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是姜晨
還是,一直只是個永無定所帶着記憶輪迴的孤魂野鬼
如此身份,何談受人好意何談一生一世
他不想,在一生一世後,卻在永生永世的輪迴中念這一生一世
所以最好,不要有一生一世。
冷風吹來。
姜晨一陣咳嗽,忙順手拿過一條手絹來,落下一看,白絹之上的紅色卻是這般顯眼。
他閉了閉眼睛。
那個名字叫做風雅的女孩可是鼓足了勇氣說,她會等着他。
姜晨唯有嗤笑。
這般命數,只能是身邊人的災厄,在他們一個個不斷死去後孤苦不忿的在所謂天道所謂正義的狹縫中掙扎生存,何以能談論,所謂的一生
燈火昏黃。
砰
“誰”姜晨眉眼一厲,手拍在桌上,一枝毛筆飛起,被他隨手一推,狠狠地射了出去。
角落的木桶倒了下來,小虎和幾個孩子的臉上佈滿了驚懼。
姜晨微愣,指尖迅速挑起,又是一筆飛射而出。
前一支筆被劈成兩半,後一枝便也減了勢頭,啪嗒落在了地上。
距離小虎的額頭就差了那半分。
這孩子瞳孔放大着,顯然嚇得沒回過神來。但他回過神來時,驚道,“先生原來你竟是武林高手”他笑嘻嘻的領着小花幾人拎着大包小包跑到姜晨面前,就學着酒樓裏說書人講的那樣,噗通跪了下來,“求先生收小虎爲徒”
姜晨:收着做個妖精麼
他撇過了頭,望着桌上被風吹皺的宣紙,淡道,“這般晚了你們還來做甚”
小虎登時忘了他所求之事,有些傷感道,“先生就要走了”
姜晨眼皮都沒擡,“嗯。”
小虎就抱了小花幾人手中的雞蛋臘腸大蒜來,遞到他桌上,“先生教我們許多東西,這些都送給先生,先生要是走在路上餓了,就可以喫着。小虎和小花他們都記着先生,會想先生的。所以以後先生回來,一定也要記得來看我們”
他童言稚語,語無倫次。
姜晨終於擡起了頭,看着這幾個淚眼汪汪依依不捨的孩子,又看了看擺在書桌上的特產,突然問道,“這怕是你們從家中偷拿出來的吧”
嘎
小虎蒙了蒙,幾人面面相覷,小虎通紅着臉,“先生如何知道的”
姜晨就是一笑,他這隻教了十五天的臨時先生,還不值得這些父母下這般心血
要知如今世道,可不是衣食無憂的,平常人家能攢糧就攢糧,又非逢年過節,這些節儉的人們怎麼可能這般大方的送肉送雞蛋這些東西出來
見小虎愣住了,他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拿回去吧。先生不需要這些。”
小虎搖了搖頭,“先生此去一人,必然十分辛苦,怎能不備好衣食。”
姜晨手頓了頓,看着這張稚嫩的臉上滿是堅定,他一時無言,喃喃道,“何必呢”
小虎沒有聽清,“啊先生”
“回去吧。”他將這些東西分毫不動讓他們背好,又送他們離開。
他獨自站在書堂門前,望着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
夜風呼嘯,黑雲籠罩下來,遮了月亮,這小鎮猛然添上了一抹肅殺之感。
很快地,一陣大風颳了過來,門口的梧桐樹上掉下
大片的樹葉。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落了下來。
那隻蛇擡了擡頭,似乎是打了招呼,又乖覺的盤好了。
“它”姜晨垂眸看着手腕上銀色的蛇身,眸中冷然。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姜晨對它是差了信心的。
歐陽鋒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疑惑,他看着那條蛇,頗爲不解,“這條蛇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