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無人得知, 所以無人瞭解,所以無言以對。
周圍樹影幢幢,涼風從葉尖掃過。那一片黑色中,隱藏着許多不速之客。
善意又如何,不速又如何, 對於即將步入屍體行列的他們來說,都是沒有分別的。
有人提着紅色宮燈蓮步輕移過來, 披了件白色狐裘給他。
白駝山莊之人都知莊主少主都喜愛白色。
明明是善於使毒心狠手辣的人,卻喜愛着白色。
有人曾說, 身處黑暗的人,往往更向往光明。也許像歐陽克這樣的人,心裏也是有嚮往的光的。所以他喜歡白色,純潔的, 無暇的白。這樣的他, 不是傳聞中的那個白駝山莊的少主,而只是喜愛白衣的歐陽公子。
可是,作爲姜晨, 他又喜歡什麼顏色呢
好似沒有喜歡的色彩。
他已經不太去喜愛什麼。他的歡喜早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不知道丟棄在哪裏了。喜愛的東西,往往成爲一個人斬不斷的牽絆, 一個致命的弱點。
姜晨他, 應該是不想再揹負弱點的。
涼風吹過, 他終於轉過臉去看她,相當確定的喚出她的名字,“牡丹”
寧靜的夜,美麗的月色下一位面如皎月的清冷美人。
她微微一拜,臉上笑意比人看起來還更美好,“少主,莫受涼了。”
姜晨收回了視線,他望着那片黑暗,又好似沒什麼入眼。他不言不語。
牡丹笑意微僵,她走了兩步,腳下一滑,驚慌而又十分有分寸地直直向姜晨懷中撲過去。
好似風大了些,吹的林木間的影子搖搖晃晃,發出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
寧靜的氣氛不再寧靜。
明裏暗裏的人都爲此緊張起來。
但其實直面的人卻並不緊張,他不緊張,甚至冷靜自持的叫人難以置信,擡手正好扯住她特伸過來的手,手腕一轉,毫不猶豫摔了人出去。此時,他面上才露出幾分煩躁之色,“腿腳正常,卻連路都走不穩,你就不必呆在這裏了。”
牡丹旋身,借力站住了腳,面上立時露出幾分惶恐之色,紅色的宮燈落在地上,火焰就熄滅了,她噗通拜倒在地,“往少主饒恕。”
姜晨沒有回答,轉着輪椅回了房間。
他抖了抖衣袖,上面有些許紫黑色的粉末落下來。
原本打算跟他們慢慢玩,既然某些人急於尋死,那就成全他們了。
他喚來了那四個影子。
歐陽克之前的那把玄鐵摺扇已經不知從哪裏丟掉了,也許是掉進了汪洋大海中,姜晨也一直沒有在意此事。總歸他不常動手。白風重新拿了一把摺扇遞給他的時候,他其實還詫異了一瞬。
白風臉色微紅,“少主,如今形勢險峻,少主不能沒有武器防身。多日不見少主摺扇,奴婢擅作主張,此物雖然比不得莊主特意打造的那一把,但應付宵小尚可”
姜晨接過扇子,打開一看,近乎與從前那一把別無二致,但見她的表情,似乎有哪裏超出了他的預料,這種不可控的感覺讓他眉尖一蹙,頓了一會,還是道,“有心了。”
白風笑意嫣然,缺依舊是謙恭的模樣,她一直是一副謙恭的模樣,尤是在歐陽克面前,小心而卑微的觀察着他的喜惡,爲他打理好一切。
歐陽克指東,她絕不會往西。甚至歐陽克看上了黃蓉,她也能出手將人幫忙綁來。
一個謙卑的,爲歐陽克而生的人。
姜晨能感受得到。
可是,那是爲歐陽克而生的人,而並非他。
他是歐陽克嗎
好像是又不是。
歐陽克絕不會有歐陽克以外的記憶。
不會有姜晨有的記憶。
姜晨清楚這一點,卻好像又常常忘記這一點。
時間的流逝往往叫人忘乎所以。
他回來的生活看着是十分悠閒,白駝山莊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迫切之感。
傅長死了。
這是傅絕唯一的兒子。
現場留下一堆指向少主歐陽克的似是而非的證據。
但是,其餘四位主事也沒能摘清。
對於傅長的死,人人都有份。
傅絕幾乎瘋狂了。
那是他的獨子
這一招,算是將白駝山莊原本就不平靜的水徹底攪渾了。
原本應該是先懷疑姜晨的,但是傅絕看到他殘廢的腿,又覺得他這廢人沒有那樣來去無蹤的能力,理所應當的將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
他與三主事林誠達成了同盟。而二四主事白象李寧忠於歐陽鋒,還有第五主事中立。
兩方算是勢均力敵。
原本暫且有共同目標的同盟之人該相親相愛,但是不巧,傅絕和林成的野心也不小,而他們兩個人也心裏敞亮。
傅絕就難免懷疑林成提前打壓他而殺了他兒子了。
傅絕,這是個疑心深重的人,比之歐陽鋒更是有增無減。
他懷疑的,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因爲每個人,都有這個動機。
是誰呢
傅絕看誰都覺得很像。
但是如今與林成的聯盟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兩人絕不能背心,否則就是功虧一簣了。
這點事情,他思考的清楚的。
爲今之計,只有暫時忍耐,待他拿到莊主之位,到時候,這些人,無論是誰殺的,就都去爲他的長兒陪葬吧
傅長莫名其妙的死,就像是一個,成功的引發了他們內部潛在的矛盾。
目標在山莊之上的躲在暗地裏的一窩蛇鼠,勉強的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與此同時,傅絕與歐
陽克遲早的爭鬥也終於將要撕破錶面的遮羞布,而搬上臺面。
可以預見,這建在白駝峯上的,宏偉的山莊裏即將上演的,好一場大戲。
傅絕草草料理了傅長的後事,茶飯不思,完美體現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強烈的痛苦。
白絹黑布的葬禮上,姜晨並未現身,只是遣人表示了對大主事的關切慰勞之情。
他是不需要現身的,因爲他是白駝山莊的少主。
倘若他現了身,那就已經是氣勢上輸了一截。作爲少主,卻參加僕人的兒子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