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眸色微變,手中的氣勁微微卸了些,強行忍了那種養了千年的本能反應,面上掛起了一抹笑意,與從前那個人別無二致,“愛妃”
“大王,臣妾有些事想告訴你可是,”她看着她的大王, 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喜悲,只能繼續道, “可臣妾擔心你會生氣”
姜晨伸手摟住她, 顯得異常的溫柔, “怎會愛妃說什麼孤王都不會怪罪你”蘇妲己安分地倚在他懷中, 沒有看到他全然不同於紂王的陰暗神色。
“大王前線之事,我已聽說了。之前我從關內回來, 看到了龜靈聖母的遺體”她的聲音有了幾分悲慼, 兔死狐悲正可以用來形容現下的氛圍, “大王朝歌無救了”
“哦”他的面色沒有半分變化, 聲音還是不變的溫柔,“愛妃不必擔憂,無論何時都有孤王在你面前”
蘇妲己直起身,“大王你就當真不後悔嗎哪怕殷商都要沒了”
“孤王不會後悔哪怕再來一次,孤王也絕不後悔。”他的眼睛裏佈滿了柔和,完美掩飾住了心中的冷漠與寒涼。“愛妃,你呢你後悔嗎”
她搖了搖頭,“我不後悔,臣妾能得大王垂愛,已是三生有幸,何來後悔一說”
一段長久的沉默,久到讓人以爲他是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然後,以一種輕慢又嘲諷的語氣,他說,“哦那愛妃你可願爲孤王去死”
毫無預兆地,他手中出現的一把冰劍刺透了面前女子的心臟。
蘇妲己驚愕的瞪大了一雙美目,“大王你”
姜晨嘴角還是上挑的弧度,眸中卻已無半分笑意,留在她生命最後的,是他這樣一個無情的笑。
他鬆開手,看到手上不慎沾到血,轉過了身拿出條絹布擦了擦,坐回案几前,拿起奏摺一章一章翻看。
彷彿纔出手殺了人的不是他一樣。
殿前衣飾一如以往華美的女子捂住了胸前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流淌下來。
姜晨拿着奏摺的手一頓,聽到她幾不可聞的回答,“臣妾,願意。”
然後他擡起頭,看着那漸漸化作狐狸原形的身影,看了一會,看她變成了一隻九尾紅狐,他面色卻無半分波動,微微低頭,又去看奏摺了。
真喜歡上紂王了
那是紂王的債,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爲了逃避悲慘結局活着的遊魂。
活着,這只是個這樣簡單的願望,可是他總是沒那麼好的運氣。
別人作的死,都要記到他的頭上。
就如那一世,要結局卻頂了玄霄殼子的他被壓在那種陰暗寒冷的東海,整整千年才得以解脫。
了無人跡。
伴隨着黑暗和殺戮。
那個時候,他也曾天真的解釋過,說他同玄霄沒有關係,他不是玄霄,結果迎來的卻是孤寂千年的結局。
那一千年,他都要被那無盡的黑暗逼瘋了。
什麼九天玄女什麼天道什麼因果輪迴公平正義他,再不相信。
這一世,就由他來把控全局,他決不允許有人再掌控他。
若是知道是誰讓他這麼穿
昏黃的燈火下姜晨臉上漸漸露出一抹冷笑。
殿內的燈火灼灼,血泊中泡着一隻紅狐狸的屍體,周圍蔓延出一種詭異的靜謐出來。
姜晨提起筆,找來一匹絹布不急不緩的開始寫了起來。
原本這軟筆字不是他掌握的技能,但世上有句話怎麼說,時間會教會你所有的一切。
在上一個無盡囚困的千年裏,無窮的令人發瘋的孤寂,玄霄會的,他不會的,都該會了。
他想到了那一個在黑暗中掙扎無果的千年,眸色漸深,手中的筆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這咔嚓一聲驚的回過神來,他將那兩截斷筆放下,然後擡手換了一支。
長夜漫漫,燈火長明。
“宣殷破敗進宮。”他收了筆,摺好了一疊寫滿字的絹布,衝殿外道。
“宣殷破敗覲見”
“宣殷破敗覲見”
一陣陣傳喚傳出了宮門,殷破敗收到口諭時,正是夜半,他慌忙起身整理了衣衫,馬不停蹄的趕進宮去。
一踏進殿門,入眼
就是一具躺在血泊中的狐狸屍體,頓時心裏一禿嚕。
長年處於王座高高在上的他幽幽開口,“如今我朝式微,不知殷老將軍可還願忠於我。”
他看到座上的人突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很好。”繼而兩份厚重的絹帛就落在他面前。“拿回去。高掛免戰牌三日。”
“天亮之後,喚起城中識字的百姓,每人抄上十份。叫酒樓茶肆裏的說書人宣傳宣傳,講的好了,賞絹百匹。”
殷破敗疑惑的拿起其中一份,還未觀其內容,先是被字裏行間的蕭殺之氣驚的背脊直冒冷汗,但細細看去,那些字又相當圓潤天成,溫溫和和,君子風骨自成,他定了定神,看了看其間所寫,一時面色鐵青,但他又有幾分不解,“大王此舉是何用意啊”
姜晨彈了彈座下的椅子,漫不經心道,“兩方交戰,攻心爲上。”既然他如今逃不開這樣的命運,姜尚又想寫文書黑他弄死他,偏巧他是個不想死的人,那就讓姬發和姜子牙先被黑一黑吧。
殷破敗了悟,點了點頭,正要退下去。姜晨又喚住了他,“慢着,朝歌城中有一位馬氏,據說是同姜尚關係匪淺”
“告訴她,城門外西岐大軍的丞相是她的前任丈夫。”
他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而且深受器重,金銀財寶一樣不少。”
殷破敗若有所思,應聲道,“是,大王。”
與此同時,周營帳外。
姜子牙心緒不寧,難以入眠。但這又不是因要即將打下朝歌覆滅無道昏君的激動,他心裏有幾分難言的惶恐之感,只得撩開了營帳出去。
天色陰沉,稀稀疏疏的掛了幾顆隱約的星光。
姜子牙看着,落到朝歌上空的帝星之上,那邊雲霧厚重,看不清商紂王朝的運勢如何。
他目光裏有些沉重,無論如何,殷商同西岐同他姜子牙已勢同水火,如今西岐大軍已兵臨朝歌城下,傳承六百多年的殷商王朝,也該倒塌了至於那膽大包天調戲女媧娘娘的商紂,他也即將要爲此付出代價。
“相父夜深了,相父爲何不回帳休息,反而在此望月嘆息”姬發頭頂束冠,面如冠玉,着一身白色長袍,見姜子牙也出了營帳,而且面色還不太好,過來慰問。
姜子牙撫了撫鬍子,長嘆了一聲,對着姬發憂心道,“不知爲何,老臣這心裏,實在有些不踏實啊”
姬發蹙了蹙眉,“不瞞相父,孤也覺得有些不安,是否是明日討伐商紂一事會有差錯”
姜子牙掐了掐指,然後沉重地搖了搖頭,“老臣才疏學淺,這卜算之事實是撲朔迷離,老臣亦不知明日如何啊。”
姜晨坐着輪椅,望着那樣深沉的夜色,一時無言。
他自當無言,與他有言的人,早已經湮滅在時光中,再尋不見。
當一個曾經善言的人無言的時候,那這其中必然發生了許多外人難以得知的東西。
因爲無人得知,所以無人瞭解,所以無言以對。
周圍樹影幢幢,涼風從葉尖掃過。那一片黑色中,隱藏着許多不速之客。
善意又如何,不速又如何,對於即將步入屍體行列的他們來說,都是沒有分別的。
有人提着紅色宮燈蓮步輕移過來,披了件白色狐裘給他。
白駝山莊之人都知莊主少主都喜愛白色。
明明是善於使毒心狠手辣的人,卻喜愛着白色。
有人曾說,身處黑暗的人,往往更向往光明。也許像歐陽克這樣的人,心裏也是有嚮往的光的。所以他喜歡白色,純潔的,無暇的白。這樣的他,不是傳聞中的那個白駝山莊的少主,而只是喜愛白衣的歐陽公子。
可是,作爲姜晨,他又喜歡什麼顏色呢
好似沒有喜歡的色彩。
他已經不太去喜愛什麼。他的歡喜早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不知道丟棄在哪裏了。喜愛的東西,往往成爲一個人斬不斷的牽絆,一個致命的弱點。
姜晨他,應該是不想再揹負弱點的。
涼風吹過,他終於轉過臉去看她,相當確定的喚出她的名字,“牡丹”
寧靜的夜,美麗的月色下一位面如皎月的清冷美人。
她微微一拜,臉上笑意比人看起來還更美好,“少主,莫受涼了。”
姜晨收回了視線,他望着那片黑暗,又好似沒什麼入眼。他不言不語。
牡丹笑意微僵,她走了兩步,腳下一滑,驚慌而又十分有分寸地直直向姜晨懷中撲過去。
好似風大了些,吹的林木間的影子搖搖晃晃,發出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