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六十九章 知母莫若知父
    範閒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葉家後人這件事情,其實還真不能嚇着孩兒。只是……”他本準備說,擔心被長公主及有心人從這件事情裏,猜出自己身上帶着皇家的血脈,但話臨出脣之時。忽然醒悟過來,住嘴不言。

    關於自己與皇帝的關係,範閒與父親大人從來沒有正面說過,一直以來,父子二人都很知機地沒有點破,儘量維持着目前和睦的景象。

    範建明白兒子想說的是什麼,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嘆了口氣:“那件事情……你還是藏在心裏吧。至於別人猜不猜的到。又有什麼關係呢?爲……爲父明言,陳院長只怕一直滿心歡愉地等待着這件事情地發生。等傳言來到京都後,他一定會動用手中的權力強力壓下流言,從而證實這條流言,然後等着天下人逐漸猜到你的身世,至少要讓天下人習慣於……你的身世流言。”

    範閒默然,知道父親的推算是極有道理的。老跛子的做法,用屁股想也能想到。強力強制葉家後人的傳言。才能讓慶國百姓相信這個傳言,這正是極高明地手法。至於自己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

    “陳萍萍究竟想做什麼呢?”範閒的心情忽然間變得十分的疲倦,無力地問着父親。

    “爲父不清楚。”這位一直沒有表現出過人實力與智慧的尚書大人緩緩說道:“你應該猜到,我與陳院長地想法從來都不一樣,在你的問題上,我與他較了很多年的勁。而且我沒有信任他的習慣,很奇妙地是,他似乎同樣並不信任我。相反,我和他倒對你這個孩子更信任一些。”

    他望了兒子一眼,自嘲笑道:“最終似乎還是他勝了,成功地將你拖入這團亂局之中。”他接着淡淡說道:“我甚至懷疑這件事情是不是他一手弄出來的,不然北齊人怎麼可能知道小葉子是你的母親。當然,眼下你不用擔心太多,這件事情的首尾,想來陳院長這時候已經開始入宮爲你謀劃了。”

    父子二人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範閒忽然無頭無腦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父親。”

    很沒有道理的抱歉,不知道是在抱歉什麼。是在抱歉在前路的選擇上,自己終究接手了監察院,從而被迫踏上了爭權的道路,沒有如父親一樣選擇更平安的生活?還是抱歉自己離奇地身世,爲范家帶來了未知的危險?抑或是替母親向“父親”表示最誠懇的歉意?

    或者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想成爲您真正的兒子,只是老媽不給我這個機會。

    範尚書在猜測,是不是陳萍萍利用範閒救駕身負重傷——這最好的時機,在揭破他葉家後人的身份。與此同時,陳萍萍在重重深宮之中,也在不停猜測着,是誰忽然間折騰了這麼一件事情出來。

    政治人物,並不是很在乎那些名義上的東西,所以這兩頭老狐狸,只求範閒能過的幸福,能手握權力。並不以爲範閒一定要名正言順地迴歸葉家地門楣。

    “知道這件事情地,只有我,範建,範老夫人,陛下,費介。”陳萍萍坐在輪椅上,乾澀微尖的聲音在御書房裏響了起來,“陛下先前說。太后是在春闈後查覺此事,那一共也只有六個人,依臣看來,這六個人都不可能泄露出去。”

    皇帝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往日清湛地眸子今日怒火中燒,如鷹一般銳利噬狠,一字一句說道:“都不可能泄露出去?那北齊人是怎麼知道地!”

    春闈之後,範閒監察院提司的身份暴光了。從而他成爲了慶國年輕官員裏最風光的人物,尤其是馬上又要執掌內庫,這種權勢實在是有些薰天。一般的人物還猜不到什麼,但深宮之中那位皇太后,久經國事。慣見陰穢,政治上的嗅覺實在是有些敏銳,在她的強力逼問之下,皇帝終於向母親承認了。範閒就是自己的私生子。

    太后在震驚之後,終於接受了這件事實,畢竟老人家再如何痛恨當年的那位“妖女”,但對於皇家地血脈總有一絲容忍的程度。

    “也許,也許是北齊人猜到的。”陳萍萍低聲自言自語着,卻不知道猜中了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皇帝冷笑道:“苦荷是什麼樣的人物?北齊國師難道僅僅用猜測就敢下定論?”

    陳萍萍沉默了許久之後,纔開口說道:“長公主,嫌疑最大。”

    如果是範閒此時在一旁偷聽着。一定會大叫一個贊字!這是什麼?這就是傳說中大巧無工,大音希聲,裸奔的構陷啊!

    太后知道範閒是葉家的後人,長公主是太后最疼的女兒,曾經反手將言冰雲賣給北齊,也曾經與北齊大家莊墨韓有過私下地交易,她與北齊太后有私下的書信來往,她往北齊的走私線路讓北齊君民不知道節省了多少銀子。她……她她。因爲內庫移權的關係,對範閒恨之入骨。甚至開始使用刺客手段,只是失敗了。

    這些都是皇帝十分清楚的事實。只要細細一分析,便會發現,長公主擁有知道此事地最大可能,擁有通過北齊方面轉手曝料的最佳途徑,最關鍵的是,她擁有最大的動機。

    陳萍萍先前地這句話也極有講究,如果他是語焉不詳地暗中指出,宮中有人與北齊關係良好,從而讓皇帝自己想到遠在信陽的妹妹——而不敢如此大逆不道,直指中心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皇帝也一定會小小懷疑一下他的用意。

    而他如此直接坦蕩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直言對方嫌疑最大,便是純忠之臣的表現,只在乎自己的意見會不會對陛下有用,而不忌諱會不會讓陛下懷疑自己——這樣的表現,一向精明地皇帝,當然極其受用。

    皇帝沉默了下來,面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之後才說道:“看來……雲睿並不知道範,不知道安之是我的骨肉。”

    如果太后將這件事情也告訴了長公主,那長公主一定不會揭破範閒的身世,因爲那樣就不再是針對範閒,而是在針對陛下了。

    陳萍萍微微頜首,從陛下這句話中就知道,陛下已經相信了,長公主纔是這個傳言的源頭。

    片刻之後,皇帝冷冷說道:“等着消息吧,看雲睿會不會來信。”

    範閒是葉家的後人,如果長公主上書宮中,以此爲機,勸說陛下警惕此事,抑或直接勸皇兄殺掉範閒,滅了范家,那皇帝就會真地將兄妹之情看淡了。

    “接下來如何處理?”陳萍萍咳了兩聲,由於進宮匆忙,花白的頭髮沒有束的太緊,有些蓬亂,愈顯老態。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嘆道:“朕這一生,也算風光,沒料猶在壯年,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與建哥兒,竟是找不到個完全信任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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