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五十二章 霧
    所以他不是瘋子,卻已然瘋了。

    今夜京都不平靜,誰都沒有想到範閒會如此強橫地進行掃蕩,同時,也沒有人會想到,堂堂徵北大都督。居然會捨棄了一應顧慮,回到了本初的獵戶心思,冷漠地觀察着範閒,注視着範閒,等待着範閒,一直耐心地將範閒等到了死地之中。

    長街雖然有霧,能阻止人的視線,卻不能阻止燕小乙地箭。他的箭。本來便是不需用眼的。

    今夜他攜十三枝羽箭前來,便是要問一問範閒。一處貼着的告示上面,那句十三郎是個什麼意思。如果範閒死了,這問題不問也罷——不論範閒這些年裏再如何進步,在武道修爲上再如何天才,燕小乙也有些冷漠地相信,自己絕對可以殺死對方。

    此事與奪嫡無關,與天下無關,非爲公義,非爲利益,只是私仇不可解。

    氣機已然鎖定,二人一在街頭,一在街中,除了正面對上,別無它法。範閒在霧後沉默着,似乎是在評估自己應該戰,還是應該退。

    長久的沉默之後,燕小乙往前踏了一步,渾身所挾地那股殺氣,令他身前的白霧爲之一蕩,露出前面一片空地來,空氣中頓時又寒冷了起來。

    然而……他的腳馬上收了回來,眼角餘光向着左上方的屋檐看了一眼,微微皺眉,用那屋檐上地石獸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以他的身體和石獸爲一線,他感覺到,在那個線條的盡頭,有一個異常恐怖的殺機在等待着自己。

    這是沒有道理的感覺,他自幼生長在林間,與野獸打交道,卻也養出瞭如野獸一般的敏感,對於危險的存在,總是會提前判斷出來。

    此時長弓早已在手,箭枝卻未上弦,燕小乙微微低頭,感受着四周地異動——究竟是誰在埋伏誰?

    他是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除了那四個老怪物之外,燕小乙在這個世上並沒有多少需要忌憚的,甚至每每當狀態晉入巔峯之時,他總會在心中升騰起一股向大宗師挑戰的想法。

    也因爲他這種境界,所以他可以清晰地查覺到,長街之上,只有他與範閒二人,所以他纔敢如此冷漠地用心神綴着範閒,時刻準備發出致命的一箭。

    然而,先前當他踏出那一步時,他卻發現了極其古怪的現象。

    首當其衝的,便是那個不知在何處的不知名危險源泉,其次是他在那一步落下時,感覺身後霧氣地味道似乎有些變化。

    是味道,不是味道。

    是風和霧地最細微觸感變化,而不是入口後的感覺。

    燕小乙知道了,在自己地身後,一直隱藏着一位極爲強大的人物。這人地武道修爲不知具體到了什麼境界,但能夠瞞過自己這麼久,一定有能力傷到自己。

    他不敢妄動,因爲他知道一旦自己發箭,存蓄已久的精氣神便會爲之一泄,露出一些缺陷。一旦心神有缺,他沒有把握能夠在身後那名高手,與遠處的危險兩處合擊之下。全身而退。

    長街上就這樣冰冷的沉默着,霧那頭的人不能動,霧這頭的燕小乙也不能動。

    不能動腳,卻能動手。

    燕小乙深深吸了一口空氣,整個人的身形顯得更闊大了一些,手指緩緩落下,似無意間在自己的弓弦上拂過。

    他地手指很粗壯,但這個動作卻很輕柔。就像是柔毫掃過畫紙,蔥指拂過琴絲,蘭花微微綻放。

    嗡的一聲輕響,弓弦顫了起來。

    似乎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在他的弓弦上產生,微微顫着的弓弦帶動着四周的空氣。絞着微白的淡霧,漸漸凝成實力,劃破面前的長街,隨着這一聲嗡地輕響。悄無聲息地向着霧的那頭襲去。

    向着霧那頭的那個人襲去。

    霧那頭傳來一聲悶哼,緊接着便是有人墜地的聲音。

    燕小乙平靜着翻腕,長弓直立,不見他如何動作,箭羽已在弦上,先前無箭一射已有如此之威,更何況此時他的弦上已經有了箭!

    但他沒有發箭,只是一味地沉默着。因爲他清晰地判斷出,霧那頭的人不是範閒。雖然他很疑惑,明明自己是看着範閒出了抱月樓,對方是何時調了包,但他明白,今夜狩獵,已經轉換了獵人與獵物的角色。

    燕小乙凜然不懼,只要長弓在手。就算是兩名九品高手來伏殺自己。他也不會有任何驚懼,相反。他有些久違了的興奮,隨時準備用自己弓弦上地箭來了結某個生命。

    手上的弓箭並未瞄準,可是他的心神已經鎖定了遙遠的那處,只是兩邊間隔着民宅檐上的那個石制異獸,無法出箭。

    燕小乙還有一部分精力,放在身後那曾經改變過剎那,現在又回覆如常的霧氣味道里。

    誰都不會先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長街上這奇怪的霧依舊沒有散去,燕小乙如山般的身軀依然站立着,沒有絲毫疲憊之意。

    可是他清楚,暗中地那兩個人也沒有疲憊,至少沒有讓自己察覺到對方的心神有任何鬆懈——能夠和自己比耐心以及毅力,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燕小乙認可了對方的境界和實力。

    他明白,這深夜裏的長街狙殺,已經陷入了僵局,自己用那石獸護住了自己,卻也阻擋了自己,這樣僵持下去,只怕天都亮了,雙方依然無法動彈。

    然而,對方可以撤走,燕小乙卻無法動,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劣勢之中。

    又是很久過去了,燕小乙依然穩定地站在街頭的一角,就如同一座雕像般不可撼動,長弓在手,箭在弦,穩絲不動,有一種很奇異的美感。

    忽然這時,被白霧瀰漫的長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伴隨着這一陣古怪地咳嗽聲,一道淡淡地燈光也映入了霧中,光線漸漸地亮了起來,走近了街角,離的愈近了些,才發現是兩個燈籠。

    燈籠被執在兩名小太監地手上,小太監臉色凍的有些發白。

    小太監的身後是四個雜役擡着的一頂小轎,咳嗽聲正是從那個小轎裏不停響起。

    轎子停在了燕小乙的身旁,轎簾微掀,露出一張蒼老且疲憊的臉。

    這張臉是屬於洪公公的。

    洪公公昏濁的雙眼眨了眨,對轎旁的燕小乙輕聲說道:“臨街賞雪夜,大都督好興致,只是夜已經深了,還是回府吧,老奴送您。”<!-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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