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海水漲潮，岸邊洋流發生變動，原本沉降在海底的垃圾被洋流捲起，沖刷上沙灘。
渾濁的海水，裹挾着污泥、塑料垃圾、腐爛物等，瀰漫着一陣陣惡臭味。沙灘上堆滿各種垃圾，如塑料瓶、破碎的麻皮袋、泡沫盒……
[……]
[…………]
[唉，造孽啊……]
除了沉默，觀衆們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人們曾經愚昧弱小，崇拜、敬畏着大自然的一切神祕力量。後來在經驗中摸索出一絲真理，他們開始不再畏懼大自然，想要去改造、去征服。
當他們自以爲徹底征服了大自然，其實，距離毀滅便不遠了。
[你對世界投之以矛，世界對你報之以戈，一切皆是因果。]
[阿彌陀佛——]
“非非，那裏有隻海龜！”龍崽崽驚呼。
沙灘垃圾堆裏有一隻海龜在掙扎着，它被尼龍繩漁網牢牢束縛。
繩子嵌進脖子皮肉，幾乎與腐爛的傷口長到一塊去了。一瞧便是已經被漁網困住許久。
海龜大概三十公分的個頭，它行動不便，餓極了就只能喫周圍的塑料垃圾飽腹。
“非非……”龍崽崽駐足，沉默望着只餘半步距離的海龜。
握了握手，他有點不敢靠近。
海龜黑溜溜的豆子眼朝他看過來，眼中的乞求是那樣明顯。
龍崽崽可以感受到它的絕望，以及它頑強的求生本能。
“別怕，來。”墨子非牽起他的手，上前一步，蹲下身，動作輕柔地去解漁網。
其他位置解起來尚可，脖頸處，即便墨子非已經很小心翼翼了，取出粘黏的尼龍繩時，依舊撕裂了傷口，淌出血來。
海龜脖子動了動，張嘴“額啊額啊”悲鳴，但它似乎知道對方是在幫助自己，即使很疼，依舊沒有縮回腦袋或者攻擊對方。
可也正是它的這種“懂事”，讓龍崽崽愈發覺得難過。
他天然喜愛着大海，喜愛着海里的生靈，親眼目睹它們遭遇如此厄難，龍崽崽內心很沉痛。
猶豫片刻後，他才終於伸出手，輕輕撫摸海龜的腦袋，低落地道：“對不起。”
本能地，他覺得很愧疚。
“大魚喫小魚，小魚喫蝦米”這種正常的食物鏈關係，龍崽崽會覺得很正常。就像他抓龍蝦、抓小魚，心心念念想喫掉它們，半點沒有愧疚之心。
可像海龜這種情況，龍崽崽潛意識中便會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它們，愧對於它們的信任和喜愛。
海龜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沒有了之前那種令龍望而卻步的絕望無助感。它乖順地伸長脖子，小腦袋頂了頂龍崽崽掌心。
豆子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似在無聲安慰龍崽崽。
“好了。”墨子非扯斷最後一根尼龍繩，將解脫出來的海龜捧起，遞給龍崽崽。
用眼神鼓勵他，墨子非溫柔勸解：“來，它很喜歡你呢。”
龍崽崽小心接過海龜，“謝謝。”
指尖輕輕撫摸長了青苔的龜甲，順着龜甲紋路一路滑到脖頸處。
舊傷口撕出新傷，膿液和血水混在一起。
指尖微顫，半晌不敢落下。
“要是現在手裏能有傷藥就好了。”龍崽崽如此想。
額間綠芽兒，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弱光。
啪嗒——
憑空掉落白玉瓶一個。
“嗯？”
墨子非撿起白玉瓶，瓶口是用紅綢包裹的軟木塞封口，瓶身上貼着紙條，上書“止血生肌散”。
“它從哪裏來的？”龍崽崽疑惑不解。
總不能他想要外傷藥，就真的憑空生出外傷藥吧？
就算是天道親兒子，都沒有這個待遇的好伐……
墨子非瞥了眼龍崽崽的額頭，緩緩解釋：“這是師父曾經儲存在法器中的丹藥。”
“我的？”龍崽崽不敢置信。
“目前師父靈力不足以掌控法器，無法自主驅使。這回，許是感應到師父強烈的情緒，纔有此一幕。”墨子非抽取貝殼刀，“上藥前，須將腐肉剔除乾淨。我來吧。”
海龜脖頸一圈的腐肉都得剔除，這裏條件有限，沒有麻醉，沒有消毒，甚至因爲貝殼刀不耐高溫，連火烤消毒都沒有。
好在“止血生肌散”乃修真界上品外傷丹藥，效果非常好。
藥粉撒上去，血立即就止住了。肉眼可見的，傷口緩緩開始癒合。一個小時左右，傷口徹底癒合，新長出來的嫩肉與周圍老皮有着明顯的色差。
“太好了！”龍崽崽捧着海龜，用額頭蹭了一下，終於再次露出笑容。
墨子非欣慰地揚起嘴角，揉了揉龍崽崽腦袋，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洋流沖刷上岸的垃圾越來越多，惡臭味越發濃烈刺鼻。
這座面積不大的小海島，漸漸被垃圾所覆蓋，掩埋。
“嗯嗯。”
他們搬出一片椰樹葉子，帶上抓到的小魚小蝦，還有剩餘的海鹽、椰汁等。乘着葉子舟，艱難從漂浮着的垃圾裏劃出海。
稍遠處，海水依然是深藍的。
藍鯨等候在那兒，見葉子舟緩緩靠近，一動不動浮在海面。
龍崽崽朝它高聲呼喊，“大藍藍——”
“嗚嗚嗷——”藍鯨迴應。
於是，龍崽崽拖家帶口地搭乘上藍鯨牌潛艇。
藍鯨潛入海中。海龜接觸到熟悉的海水後，擺動四肢，神情一派怡然。
“去吧。”龍崽崽鬆開手。
海龜自主朝前方遊動，游出一段距離，它又回頭看向龍崽崽。然後，跟在藍鯨身旁，朝着相同的方向前進。
墨子非坐在藍鯨背上，驀然回首，瞥了眼小島的位置。
海底所見，遠比海面更爲壯闊。
洋流上衝，裹挾的垃圾如同簾幕般，遮蔽了海島底部。像一簾倒掛的瀑布，瘋狂逆向輸送着垃圾。
緊了緊牽着墨子非的手，龍崽崽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墨子非淡漠地道：“人類曾經傾倒進海里的，如今海洋悉數吐了回去。”
洋流彷彿有了意識，從海底各處搜刮了垃圾，開闢了傳送帶一樣，將這些垃圾甩回了岸上。
正因如此，他們潛游在海中才沒覺得海水骯髒難聞。
海洋廣闊無垠，但實際上，海域是分區域、分層級。比如有時候當高溫海水與低溫海水相遇，彼此未必會相融。而是碰撞出一道奇異風景線。
對衝之下，會形成洋流。
對海中生物來說，洋流就像一條高速通道。
一些有遷徙習性的海洋生物，有時會搭乘洋流順風車，前往新的海域。
而如今，大海高速通道改成了垃圾運輸專線。
這些髒的、臭的、不可降解的垃圾，統統被有意無意地隔離，封存進垃圾運輸專線，待抵達岸邊後拋送。
龍崽崽聽得愈發迷惑：“所以，大海這是誕生出意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