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又幹又澀,良久,才喃喃吐出一句話:“師父,你想起來了。”
白龍碩大的黑眼睛幽幽凝視着他。
眼瞳裏倒映出墨子非慘白的臉。
眼裏閃過一絲痛楚,白龍驟然鬆開墨子非,獨自朝着海溝深處飛速游去。
“師父!”
墨子非厲聲喊了一句,身體慣性邁出半路,卻又竭力止住了腳步。
他緊緊攥着拳頭,深深凝望着白龍不斷遠去的背影。
指甲刺破皮膚,一滴血暈染開來,有淡淡的銀白光芒彌散開。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再次翻涌而上,刺得墨子非雙目染上殷紅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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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城外的小酒館裏。
“小二,來一罈新豐酒。”
這是個奇怪的客人,他披着純白斗篷,每年的今日都會過來這裏。點上一罈新豐酒,卻又不喝,從清晨坐到傍晚,纔會帶着酒罈子離開。
“好嘞客官。”店小二熱情且謙卑地道。
他早聽老闆說過,這位可是店裏的貴客。從老闆爺爺那一代開始,就每年會過來一次。
如今已有百年之久,貴客卻一如既往的年輕模樣。想來,定然是修煉的仙人。他們這些八輩子沒見過仙人的小人物,哪裏敢得罪對方。
貴客專屬的位置,向來是不會有人過去打擾。
但今日卻有點不同。
貴客坐了莫約半個時辰,門外進來一個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他徑直走到貴客面前的桌子,淡然坐下。
店小二上酒時,原想提醒對方一句。擡頭一看,卻被面具男子的氣勢所震懾到,訥訥不敢言。
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貴客,卻好似認識對方,忽然展開笑顏。
他取了兩個碗,打開新豐酒,給自己和對方分別倒滿酒。
“你回來了。”貴客舉起碗,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對方,“說好的,一醉方休。”
面具男將面前那碗酒一飲而盡。
放下空碗,面具男狐疑地瞅他一眼,問:“你認識我?”
“不過百年,子非連師父都忘了嗎?”
貴客輕笑了一下。
雖然面具男戴着半截面具,身形是成年男子的挺拔,不似當年的少年郎。但是他又不是光靠眼睛辨別人的凡人。
面具男身上的氣息與墨子非一模一樣。
他又怎會認錯人呢?
可偏偏對方不承認,“你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你就是墨子非。”他動作迅敏地伸手一探,想要揭開對方的面具。
面具男更快一步,擡手格擋,攔下師尊的動作。
這一下,倒惹得師尊起了一絲好勝之心。
順便,也想試探一下,離開百年,墨子非究竟成長了多少。
一掌拍到酒罈上,瞬間震碎酒罈,控制着裏面的酒水如小龍般流轉,猛地衝向面具男臉上。
面具男鎮定自若,僅一晃眼的剎那,原地消失不見蹤影。
“你別走。”師尊知道對方用了空間法術,急忙追了出去。
面具男一步千里,最後停在一座荒蕪的山崖上,回頭看向追趕過來的師尊,視線滑過師尊腰間懸掛的那枚碧綠珠子,冰冷而無情。
“是。在下墨白。”師尊終於覺察出情況貌似有點不對勁,他微微蹙眉,問,“敢問閣下是……?”
面具男擡頭,冷厲的眸子包羅萬千星辰。
“執法者。”
這三個字一出,師尊登時心裏咯噔一下。
執法者!
竟是傳聞中,專門制裁處決違反守則的命理師的執法者!
師尊心慌意亂,腳下一個踏空,身體踉蹌了一下。
“你竟是執法者?!”師尊強作鎮定,執拗追問,“可,爲什麼你身上的氣息,與我徒弟的一樣?”
“本座法身三千,或許其中有一個正好是你徒弟。但是,”面具男嗤笑一聲,“那又與本座何干?”
“法身……”師尊低聲呢喃。
他知道什麼是法身,有些大能爲了感悟人生,會放出一縷神念,投入凡塵。待那一縷神念與塵緣盡後,便會迴歸。法身的經歷,就會成爲大能的一段記憶。
可這種記憶,僅僅是一種體驗、感悟。與大能動輒上萬年的記憶相比,只是滄海一粟,留不下更多的痕跡。
“我不信!”師尊反駁,“我與他朝夕相對,若他是法身投胎,我不可能察覺不出。”
法身的神魂有損,與正常的魂魄始終是有區別的。
他不可能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隨你怎麼想吧。”面具男無所謂地道,他拋出一枚銀色光球,投映出一段字。
“修真大世界轄區,命理師墨白,違反命理師守則第一條,不能與任何人的命線相交纏。”
面具男眸中泛起銀白光芒,凝神窺探師尊的命線。
“咦?”他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竟看不出與你命線相交纏之人是誰。”
閉眸。
一念之間,神識通過三千大道,如一張大網般,瞬間窺探無數世界,追蹤那人的所在。
半晌,面具男愈加疑惑,“……查無此人。嘖。”
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師尊站在原地,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
從雪地裏撿回墨子非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身爲命理師的他,神祭三千道,不能動心動情,註定孤獨地遊離在各個世界。
一旦動了心,不論是師徒之情,還是朋友之誼,都將成爲他的大劫。
師尊握緊碧綠珠子,將其化爲一把古琴,“是我犯下的錯,與其他人無干。”
“冥頑不靈。”面具男冷笑。
一個閃身,面具男已然來到師尊面前,一手探入他的胸膛,緊握着他的心臟,湊近他耳邊,低聲戲謔地問:“告訴我,它在爲誰在跳動?”
“唔。”對方的強大,令師尊始料未及。他連一絲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他堅硬無比的龍鱗,起不到任何庇護作用。對方的手,如同刺入豆腐渣一樣,輕輕鬆鬆刺穿了他心口的逆鱗。
撲通撲通——
他們倆都聽到了那顆心臟的跳動聲。
師尊嘴角溢出一絲血,手中的古琴“哐當”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