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烤地瓜很好喫，”小胖墩看着熟悉的街道，指着一家小鋪子道,“以前放學後路過的時候,媽媽總會給我買一個。”
鋪子裏的烤地瓜是用最原始的火爐炭烤，隔着二十來米,就能聞到烤地瓜那霸道的香甜味。瞬間就勾起了路人的食慾。
墨子非側頭看了一眼,龍崽崽正直勾勾盯着烤地瓜。
“老闆，烤地瓜怎麼賣？”
“大的二十,小的十五。”
墨子非付錢，挑了兩個大的,一個遞給一臉懷念的小胖墩，一個掰開剝皮，吹吹涼後,喂到龍崽崽嘴邊。
“啊嗚，”龍崽崽咬下一大口,一本滿足,“又甜又糯,好好喫。”
一口接着一口，剩下靠近底端的部分，纖維增多，澱粉減少,口感變差了不少。於是龍崽崽便捨棄了,改換喫另一半烤地瓜。
墨子非看了他一眼，將剩下的最後一口喫掉,然後跟皮一起扔進垃圾桶。
他們倆很快就消滅了一個烤地瓜,反倒是率先提起烤地瓜的小胖墩,捧着烤地瓜像是捧着什麼寶貝一樣，捨不得喫。
他回憶起曾經，他也是像他們那樣，跟媽媽分享一個烤地瓜。
那樣快樂的日子，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小胖墩家離學校不遠，放學後，他和媽媽沿着這條街往前走，路過烤地瓜、麻辣燙、零食鋪，左轉後，再經過糖果屋、壽司店，就是他們家住的居民樓啦。
懷揣着即將見到爸爸媽媽的喜悅，小胖墩腳步輕盈，渾身上下都彷彿充滿了力量。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那就是我家啦！”
小胖墩指着大街對面那棟居民樓的某個小窗戶，興奮地道。
居民樓下開着一家無人超市，佔地兩三百平米，是綜合性的大超市。因爲經常會有促銷活動，附近居民買蔬菜水果或日用品時，都喜歡到這裏買。
正在這時，小胖墩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是一箇中年女人，她推着一輛嬰兒車從超市大門走出來。緊跟在她身後出來的，是個拎着兩個大號帆布袋的中年男人。
嬰兒車裏的寶寶伸手扯了下車簾，咿呀叫了兩聲。女人低頭哄他，伸手理了理寶寶的衣服，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男人兩隻手都不得空，卻也湊過來看，低頭親了一口寶寶，又起身親了一下女人。
接着，夫妻倆推着嬰兒車朝居民樓入口走去。
隔着一條街，看清這一幕的小胖墩愣在原地。雙腿彷彿注入了石膏，再挪不動分毫。臉上的笑容隨之僵硬，眼前期待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隨之而來的是緩緩流淌下的小水滴。
墨子非與龍崽崽對視一眼，兩人皆是既同情又尷尬的表情。
半晌，墨子非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小胖墩的肩膀，“去看看吧。”
走都走到這兒了，總歸是要上去看看實際情況如何的。
小胖墩在樓下做了很久的心理建樹，纔在墨子非他們的陪同下走進居民樓。按下電梯樓層的時候，小胖墩仍舊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微微低垂下頭，安靜的電梯裏，小水滴吧嗒吧嗒砸在光潔的地面。
墨子非他們倆安靜得彷彿背景板。遇到這種事情，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胖墩。好像無論怎麼開口，都只會讓正情緒上頭的小胖墩再次崩潰。
來之前，他們其實有預測到結果可能並不會如小胖墩所願。小胖墩的面相來看，他應當已經有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但當時看小胖墩精神不大好，心心念念都是想要回家。他們便沒有提前潑冷水，提這種無根無據的事情。他們想着，反正都是要來一趟，小胖墩自己早晚都會知道的。
站在家門口，小胖墩使勁抹了抹眼淚，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安慰自己：“沒什麼，只是多了一個弟弟或者妹妹而已。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爸爸媽媽還是愛我的……”
回想起爸爸媽媽曾經對自己的寵愛，小胖墩彷彿又有了信心。
按下門鈴，心跳聲隨着鈴聲一起劇烈響起。
可視化門鎖響起女主人的聲音，“誰啊？”
女人正在給寶寶調配奶粉，聽到門鈴聲，條件反射性地先問了一句，然後隨手點了下內置智腦，與門外的監控攝像頭連接，投影出來訪者的身影。她擡頭一看，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眼，瞥見熟悉的小胖墩時，登時呆愣。
哐當——
奶瓶砸在了地上。
“怎麼啦怎麼啦？”聽到動靜的男人急忙從廚房跑出來，見到呆愣在原地的女人，朝她視線所在的方向看去。
啪——
一分鐘後，夫妻倆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好。兩人神情複雜，對視一眼，女人推男人先去臥室裏看一下寶寶。她則站到門後，通過可視化門鎖與門外對話。
“你們找誰？”女人的聲音非常緊繃，透露着一絲惶恐不安。
小胖墩隔着門，與女人視頻對話，他看着一年未見，兩鬢多了許多白髮的女人，張張嘴，哽咽地喊了一聲久違的“媽媽”。
女人雙脣顫抖着，似乎是想要應答，但說出的話卻像一根根針扎進小胖墩心口，她說：“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媽媽。”
小胖墩一瞬間僵硬在那，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滿是不可置信。
他想說，爸爸媽媽，我們一年又兩個月零七天沒見了，我好想你們。
他想說，我曬黑了很多，那個監工經常欺負我。
他想說，我被打得可疼可疼了，當時真的以爲自己活不下去了……
可看着女人故作的那副彷彿在看陌生人的表情，小胖墩張着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沉默良久，小胖墩低聲喃喃：“我叫盧小華，家住……”
隨着小胖墩念出這話，女人眼裏噙着淚，捂住嘴背過身，默默流淚。
這是小胖墩小時候學會的第一句話。
小胖墩出生後基因等級就比較低，智力水平與其他孩子比也偏低。別人家孩子六個多月就開始說話了，小胖墩一歲多才會簡單地喊爸爸媽媽。
星際時代，孩子三歲左右就得送去育幼院進行學前教育。女人擔心自己的孩子被欺負，也怕他走丟，所以一遍又一遍地教導他學這句話。
對於這個孩子，夫妻倆竭盡了全力。他們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愛。
可是……
他們可以有一個不聰明的基因等級低的孩子，卻不能有一個被判定爲劣質人種的孩子。
女人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無聲流着淚，強逼着自己開口再次拒絕：“對不起，你們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麼盧小華，你們走吧。”
“爲什麼？”
小胖墩從沉默的痛苦中爆發，眼裏滿是憤恨，“是因爲那個孩子是嗎？！因爲你們已經有了更好的替代品，所以我就被徹底拋棄了，是嗎？！”
“那我算什麼？你們曾經對我的寵愛都是假的嗎？”
“我是基因差，我是劣質人種，難道這都是我想要的嗎？是我當初選擇要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你們憑什麼生下我後，卻又這麼輕易地決定放棄我！”
門外，小胖墩咆哮着，哭嚎着，滿心的憤怒與不滿。
門內，女人同樣泣不成聲。
她想說，不是這樣的，媽媽是愛你的。
她想說，我們也不想放棄的，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她想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你們離開，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女人擺出強硬的態度，責令他們離開。
說完，女人關掉可視化門鎖的連接。
下一秒，女人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臥室內，男人機械地拍打着寶寶後背，哄寶寶睡覺。男人眉頭擰成麻花，花白的頭髮很是稀疏，瞧着遠比這個年紀的人蒼老。此刻，神情麻木，暮氣沉沉的樣子倒有幾分像殭屍。
小胖墩狠狠砸了兩下門，無望地蹲下，抱着頭哭。
旁觀了這一幕的墨子非和龍崽崽亦是不知所措。雙方都有自己的難處，有時候不是真的想要放棄，只是有太多的無能爲力。
據墨子非瞭解到的，小胖墩爸媽在他被帶走後，依舊不願意放棄，曾多次找人託關係，想要讓小胖墩回來。
但是，劣質人種必須參加義務勞動是明確寫在法律上的，帝國官方對這方面管控很嚴。夫妻倆都是普通人，根本沒人願意冒險幫助他們。
後來周圍人聽說他們家出了一個劣質人種，就常以異樣的目光看他們。連他們家的生意都被特別歧視劣質人種的人上門找茬。加上家裏長輩親戚們也紛紛上門勸他們。
最終，夫妻倆接受了人工胚胎孕育，培育出一個健康的、基因等級C的正常孩子。
他們曾以爲自己再也無法見到小胖墩，心裏也一直懷念着。
但是，如今小胖墩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卻發現，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他們再也做不到不顧一切的決絕。他們不能違法收留一個劣質人種兒子。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嗷嗷待哺，他們需要工作，他們需要正常的環境……
許多念頭閃過，但其實，在見到小胖墩的那一瞬間，他們已然做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