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時的孩子,無法懂得父母一樣。父母也不知道,孩子並不想要太陽一般光芒萬丈的未來,他們心中的太陽,只有最愛的父母。
所以,不需要他們爲了生洲的天下而犧牲。她只需要他們保護好自己而已。那場大火以後,不管是島主,還是叛亂者,還是生洲美麗的風光,都已經化爲灰燼。這也算上天的殘忍麼只要是人追求的東西,都不會是長久的。
她變成了孤兒。在生洲的廢墟上,奶孃拉着她的手說,深深,你看,這是我們曾經的故土。那般美麗的仙境,卻被那幫利慾薰心忘恩負義的畜生毀了總有一天,我們要奪回這片土地,把它變回原樣
小小的花深深沉默着。親眼看着父母在火海中倒下以後,她就一直在沉默。奪回故園能怎麼樣呢,父親和母親,她已經永遠得失去了。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奪不回來的。
她跟着奶孃去了魔族。那個跟生洲仙島完全不同的,她從來也沒想象過的地方。即使是聽最恐怖的鬼故事,也想象不出來的可怕的地方。
渾濁的,五顏六色冒着煙的毒水;枯枝,殘肢,烏鴉,禿鷲;骷髏和野獸的殘體拼接在一起,漫無目的得在黑暗發紫的天空下游弋;還有那些長相醜陋的魔類,他們的利爪無法跟她握手,他們只會微笑的臉上沒有一點友善,他們徹夜的歡鬧聲哭泣聲,讓她無法入睡。
如果不是魔尊那雙溫暖的手臂,比父親母親更緊,更溫柔得擁抱了她。她就是死也不會呆在那個地方。
“爹爹,你爲什麼會呆在這個地方你跟他們不同你是人類的樣子。”
“這個地方有別處沒有的東西,自由。還有,不要叫我爹爹,叫我義父。”
“爲什麼”
“如果你爹知道,他最寶貝的女兒在叫我爹爹,一定會氣得把我拖到冥府去算賬吧。”
“啊沒關係。以前,我也經常氣得他喫不下飯的說。”
“”
“爹爹”
“嗯。”
“爹爹跟我爹爹,是很好的朋友麼”
“是,還有你娘。曾經出生入死,喝遍天下美酒,喫遍天下美食。”
“嗯那爹爹爲什麼不去那些有美酒有美食的地方在魔界這裏,不管喫什麼都不會感到美味啊。自由是什麼,比美酒美食還重要嗎”
“嗯,很重要。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夢想,失去所有你品味美酒和美食時可以感到快樂的東西,那個時候,就只剩下自由,值得去追求了。”
“嗯可是魔尊爹爹和深深一起喫飯喝酒的時候,也不會感到開心麼”
“會的。等到你能喝酒那天,再說吧。”
可是,直到今天,花深深長到了十五歲,成了喜歡喫火鍋,酒量大得驚人的少女。可是,魔尊爹爹卻毫不留情得推開了她,讓她離開魔界這片沒有希望只有自由的土地,去追尋自己的生活。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難道那天,手拉着手一起站在魔界唯一可以看到日出的猿啼峯頂,他說過的話,全是騙人的
離開生洲之後,她就沒有了親人。自始至終,也不曾有過朋友。現在的她唯一擁有的魔尊爹爹,也正在失去。
“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喫火鍋嗎因爲火鍋這種料理,原本就不是一個人喫的。只要有火鍋這個理由,我就可以每天和魔尊爹爹一起喫飯了。
“知道我爲什麼那麼愛喝酒嗎因爲只有酒量很大很大,變得和爹爹一樣大,才能陪他喝到最後,喝到盡興,而不是讓他一個人因爲他說過,和我在一起喝酒,纔會開心的”
花深深說着,更多冰涼的東西滴滴落在南黎辰蒼白的臉上。她只是想守護自己最後擁有的東西而已。非要承認的話,並不是羨慕冷冰,是自己,太害怕寂寞。
害怕那唯一值得去愛的人,毫不留情得將自己推開。
“喂,把你臉上的雨水擦乾淨。”南黎辰笑着,擡起手背,爲花深深擦去滿臉的雨竟然是,溫熱的。
“誰說沒人陪在你身邊,我不就一直撐着沒死,聽完了你的故事麼”南黎辰笑着。眼前一幕幕,回想着認識花深深以來的過往
雖然是美麗得讓人窒息,跋扈野蠻目中無人的女孩子,可是看一眼,就能看到她深埋在內心的傷痛。所以,纔不忍心欺負她,拂逆她的意思。那個時候的她,就像一頭因爲被同族拋棄而敏感脆弱的小獸,一旦被激怒,就會毫不留情亮出稚嫩但尖銳的獠牙,向膽敢傷害她的人咽喉咬去。
她看到花燈時是那麼開心,即使陪着她的,是個心不在焉敷衍了事的人,哪怕別人對她冷漠,她還是那麼渴望人與人相依偎的溫暖;
她以烏梅的事爲誘餌,挑撥黎辰和冷冰的關係,只是想引導他們救烏梅,只是想教會冷冰,好好珍惜她現在的幸福而已
“啊,故事不能白聽。勉勉強強,從現在開始,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吧。”
朋友
花深深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在黎辰臉上。黎辰苦笑道:“別總是掉這些滾燙酸澀的東西在我臉上,我臉上有傷,真的很疼的”
花深深擦了擦臉上的淚。一滴眼淚正好滴進黎辰因說話而張開的嘴裏。他又笑道:“呵呵,原來,因爲得到友情而流的眼淚,是甜的。”
看着南黎辰的笑容,花深深終於明白,爲什麼冷冰會喜歡他。喜歡他,不是因爲那些動聽的甜言蜜語。話語並非因爲華麗煽情而動人,只有真切體會到對方的心情,真心爲對方着想,希望對方幸福而說出來的話,纔是最打動人心的。
呵,真是敗給這傢伙了。好像只要有他在,沒人陪伴的時候,不用假裝寂寞;看不懂看不透這塵世,也不用假裝成熟;遇到了喜歡的人,也不用假裝不喜歡。
因爲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把別人看透了。他到底經歷了什麼,能擁有這般,讓人仰望到忍不住去觸摸,去親近,去守護的靈魂。
不知道崑崙山這場雨,會下到什麼時候
花深深仰起頭望着漫天雨絲。躺在地上,被她握着手的男人,在雨絲滑落眼角的瞬間,靜靜閉上了眼睛。
練劍場上,除了雨聲,就只有雨聲。長長的雨珠自冷冰臉上滑落,沒有人看見。她擡起頭,仰視着花深深那剛剛被拯救便再次跌入絕望深淵的表情,無言以對。
“怎麼,聽到你最愛的人爲你而死,只有這種反應”
“不,他還沒死。”冷冰扶着受傷的手臂站起來,“我知道。”
“你以爲我剛纔說那些都是在騙你麼你以爲看到他死我很開心麼”
花深深握緊了拳頭,她真搞不懂,都受了那麼重的傷,沒有脈息也沒有心跳,這還不算死掉麼都到了這種時候,這個傻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啊”她握緊雙拳朝冷冰飛奔過去,雙足飛快點過泥濘的地面,水窪中的積雨也跟着她的腳步飛了起來
她衝了過去。冷冰沒有躲,只覺身體一輕,已經被花深深拎着衣領提了起來飛向高空。冰冷如針的雨絲迫睫而來,冷冰卻竭力睜開眼,看清花深深憤怒的樣子。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你根本就不配,根本不配”
花深深說着,雙手抓住冷冰的前襟,狠狠往地面砸落。冷冰的身體如流星一般隕落積水窪中。水花四濺。使出這全力一擊,花深深想要再次出擊的拳頭卻停在半空,顫抖着,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
爲什麼要打她,即便她再糊塗,再愚蠢,也是南黎辰愛着的人。真正該死的,殺死南黎辰的人,是她花深深,不是麼
她懸浮在空中的身體,絕望之下,忽然消去了所有的重量。輕飄飄的羽毛一般,隨着風雨飄墮而下。這漫長的,從天空跌落到地獄的旅程中,她遇到的每一滴雨都無法承受這份絕望。只能任那冰涼的清醒,告別一般,殘忍得,穿過本就空虛柔軟如羽毛的身體
卻無比清晰得,聽到了她的話:
“女大王,我知道,他沒有死,他還在。因爲他說過,要永遠,永遠都和我在一起的。他從來都沒有騙過我,這次,也是一樣的。”
他就好像希望一樣,每次我以爲找不到他,失去方向不知該如何前進的時候,一回身,卻發現他就在我背後,默默注視着我一直,一直,都是這樣。
所以現在,我即使不回頭,即使看不到他,我也相信着,他一直在我身後守護着我,我無論前進,後退,或是原地不動,他一直都跟着我,如影隨形,不離不棄。
你,也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