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該貪心的,明知煉獸宗之人是借力行事,還是禁不住誘惑上了當。
自從堂兄繁雅志被逐出鳳凰宗,從小被這個天之驕子光芒掩蓋的繁景慢慢抓住機會,得到了宗主,也是他的大伯繁於秋的看重,有望成爲下任宗子。
只是,繁於秋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繁景知道自己沒有堂兄繁雅志那樣的天賦,但他資質也並不差。雖是服了些拔苗助長的丹丸,到底結了丹。
論智計,他自問盛過十個繁雅志。
堂兄太蠢了,除了練劍,他什麼都不懂。
更何況,他不僅成被廢了靈根,還腦子進水,爲了不知道哪來的一家子雜役燃燒了丹田,雖然逃脫了煉獸宗的報復,日子也不可能好過,恐怕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苟延殘喘呢。
已經死了也說不準。
可大伯似乎習慣了堂兄的曠世天資,對他修煉的進度很不滿意。
此次進入祕境本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他表現出色,定能讓大伯刮目相看,宗子之位想必便十拿九穩了。
因此,煉獸宗那羣弟子提議用震山符炸掉山壁上的地圖時,他心動了。
“能識別地圖的人越少越好,我猜測,如今除了咱們兩家,便只有幽明宮有可能認出了字符,但,再拖下去就難說了。”那名叫何骨的煉獸宗弟子面容鎮定,“咱們兩派關係莫逆,將來前往地圖所標之地尋祕也可合力,其他人便多餘了,我這兒有個震山符,乃是我師尊給我的殺手鐗,雖沒有定命丸的威力,毀掉那山壁綽綽有餘。”
他慎重地將震山符交給了繁景。
繁景沒法拒絕,畢竟,在他領着一堆弟子在山壁一籌莫展時,是這些煉獸宗弟子伸出援手,慷慨告知了山壁上的內容,並直接給了他一份複製的地圖。
儘管他內心深處有些懷疑他們的目的,也憂慮地圖是否真的完整,但只要能平安回到鳳凰宗,這些都會有宗主和父親解決。
他只要保證能出去就行。
更何況,他與何骨其實想的一樣,得到地圖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幽明宮之人說這是祕境之中“最重要的寶藏”,關乎天午大陸之本源,可見這地圖必定蘊含着極大的祕密。
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祕密了。
所以,他要毀了這山壁。
這並不很難,儘管在山壁周圍紮營研究字符的修士極多。
在煉獸宗和鳳凰宗衆多弟子的掩護下,他偷偷把震山符埋在了山腳下,然後,輸入了靈力,用最快的速度遠離。
轟隆——
山崩壁裂。
天塌地陷。
繁景驚呆了。
那煉獸宗的何骨竟然也臉色大變:“不可能,震山符的威力絕沒那麼大!”
“那、那,這是怎麼回事?”繁景結結巴巴地問。
何骨沒有理會他,地動山搖,周圍不斷有裂縫蔓延開來,許多修士在猝不及防之下掉了進去,生死難料,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引發了恐慌,踩踏、衝撞不斷,慘叫與呼救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他立即召集了煉獸宗修士:“馬上撤退!快!”
繁景慌了:“那我呢?”
“你?”何骨瞥他一眼,“你也退吧,幽明宮的人發現你了。”
“什、什麼?”繁景驚慌地轉頭,果然看見幽明宮的修士從四面八方衝來。
“孽畜!你闖了天大的禍!”
“完了,都完了,天機被毀,天道發怒,你個雜碎!”
“殺了他,興許還可贖罪!”
“讓他給掉下去的師妹陪葬!”
繁景嚇壞了,他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卻知道若自己再不逃便要命喪黃泉了,他立即轉身,撒腿就跑。
“師弟,你等等我們!”
“快快,跟上堂主!”
好在幽明宮修士雖暴怒,卻要顧着現場狀況,追了一陣便放棄了。
繁景還不敢停留,帶着鳳凰宗弟子繼續狂奔。
他們逃得很不順利,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走過的道路忽然變得危機四伏。
原本平平無奇的野花在他們經過時忽然暴漲着張開了血盆大口,直接吞了一個弟子;清澈的小溪竄出了巨鱷,撕了半個修士的身子下水;就連路過一株大樹,都有數人被驟然出現的藤蔓拖走,堪稱步步驚心,處處惶恐,更別提腳下總是毫無徵兆地冒出裂縫,總有人不慎落入其中。
彷彿遭受了無形的詛咒一般,還沒走出多遠,便有近兩成的弟子減員了。隨後有許多人實在受不了這般折磨,偷偷離隊溜走了。
繁景知道,這大約是幽明宮弟子所說的天道在作祟了。
可是,那震山符明明是煉獸宗的人交給他的啊,他只不過是一把刀而已,憑什麼天道要把賬算在他頭上。
他一定要順利離開祕境。
“大家挺住,出了這片林子,天也亮了,咱們立刻布迴歸陣出去。”他用充滿信心的語氣鼓勵剩下的弟子,“再堅持半個時辰。”
所有人都冷着臉,沒有迴應他的話。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被烏雲吞噬了,黎明前的夜色濃稠如墨。
走在前方的幾個弟子停下了腳步。
繁景咬了咬牙,正想呵斥,突然看見了前方的詭異場景。
盞盞綠色燈籠,在幽暗的山林中慢慢晃動,一點點接近衆人,顯得無比詭異。
他意識了到了那是什麼,冷汗瞬間溼透了脊背。
那幾個被嚇呆的弟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尖着嗓子叫道:“狼!有狼!好多好多狼!”
幾百盞綠燈籠緩緩從周圍走出,伸舌露齒,眸光冷冷,目視眈眈。
他們被狼羣包圍了。
嘭!嘭!嘭!
在這羣妖獸殺氣騰騰地發動衝鋒之時,繁景絕望地往天上放了幾個求救的信標,隨即拔出配劍率先衝了出去:“跟它們拼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
在一路奔逃中死了一部分弟子,另一部分修爲最高,自認有自保能力的,已經在途中溜了,剩下的弟子均疲累不堪,還有許多身上帶着傷。
儘管繁景的領頭衝殺帶動了一部分弟子的血性,這羣修爲普遍處於明心初階的鳳凰宗弟子仍然很快在狼羣兇殘的撕咬中崩潰了。
鮮血,狼嚎,慘叫,嘶吼,哭泣在這片小小的山林中交織出一曲刺耳的幽冥之樂。
繁景並非未曾見過血,他親手殺的人也不少了,但在此之前,他卻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死得這樣……毫無意義。
被撕碎的血肉飛向空中,又像雨一樣落下,蕭蕭冷風亦無法沖淡那股腥羶的、令人幾欲作嘔的鐵鏽味。
曝骨履腸,屍橫遍野。
已經沒剩幾個人了,繁景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劍斬下一顆狼頭,他踉蹌地後退幾步,下意識地用劍尖抵在地上,才勉強支撐着自己站穩。
淅淅瀝瀝的雨點忽然從烏雲中灑下,他仰起頭,注視生命中的最後一場雨,隨後閉上了眼睛。
淒厲的狼嚎忽然四起,在風鳴雨泣之聲中令人如處煉獄,繁景猛然睜眼,發覺眼前的雨絲中摻雜着閃閃銀光,狼羣接觸銀光之後,便如冰遇火,如霧逢風,一時竟毛焦皮爛,肉綻骨出。
這突如其來、避無可避的傷害彷彿讓狼羣萬分畏懼,由狼王領頭,大批大批的狼羣開始步步後退,直至出了這銀光的範圍。
直到此時,繁景方纔發現,那雨中的銀光,卻是一枚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
並且,這梅花針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精準地避開了繁景和剩餘的幾個尚未死去的鳳凰宗弟子。
他福至心靈,突然大喜:“是哪位道友慷慨相救,繁景請求一見!”
有兩人從空中翩然落下。
“阿景!對不住,我們來遲了。”
繁景驟然僵住。
少年快步衝來,伸手扶住他,同時下令道:“所有人撤退,都隨我走!”
繁雅志被逐出宗門之前做了十幾年鳳凰宗的宗子,在場鳳凰宗弟子沒有不認得的,還剩下的幾個弟子都下意識地聽從了他的命令,朝他聚攏而來。
倒是繁景不知怎麼的,本能地推了他一把。
“阿景?”少年愣了一下。
夜雨瀟瀟,銀光漸稀,操縱着梅花針的允青霜抽空警告:“快些,我用的酴醾刺只能暫時嚇住狼羣。”
繁雅志因看見鳳凰宗的信標而心焦時,允青霜一直保持着冷靜。
兩人很遠就發現了這裏的動靜,他制止了想要直接殺進場的少年,在息壤中搜揀許久,找出了一種能應對狼羣的靈植。
酴醾刺,木高三尺,莖葉間有長刺,累累如銀針。味辛有毒,汁水入目則眼盲,長刺入肉則肉爛,正適合在此時使用。
狼羣果然被猝不及防的銀針震懾住了,允青霜卻深知酴醾刺的毒性遠遠不足滅殺這羣妖獸,若等它們回過神來,拼着重傷也要捕獵時,他們就危險了。
“阿景,快跟我來。”繁雅志無暇思索堂弟的反應,迅速帶着鳳凰宗弟子衝出了狼羣的包圍圈。
狼首一時不甘,還追了幾步,少年回頭一劍揮來,如火劍光挾着滿腔烈憤,勢不可擋,那妖狼只得退卻。
待少年帶着人離去,允青霜又在原地阻擋了半刻鐘。
滿地都是死去的修士,他嘗試了幾次,終究無法在眈眈狼羣中收斂屍體,只得放棄,尋了個空隙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