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卡珊德拉回過神來，看着站在門口的馬丁大叔，眉頭立馬皺了起來，“是有什麼壞消息嗎？”
“不是，我只是來提醒您該去休息了。”馬丁大叔搖了搖頭，下一句話在他嘴邊繞了幾遍，最後還是長嘆了一口氣之後，說了出來，“就算是您，一直這麼熬夜熬下去的話，身體也會撐不住的。”
“你是想說，就算我在這把地圖看穿，也對前線沒有幫助吧？”卡珊德拉慘淡地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
比起林過雲和她初見的時候，她的臉頰也消瘦了不少，更加凸顯出那雙眼睛的巨大與明亮。和消瘦的臉頰與蒼白的面容不同，她的雙眼亮的驚人，像是有火光在裏面閃爍着一般。“我知道的，但我睡不着。
“因爲我，還有一羣人正在前方作戰，因爲我，他們正在死去……我知道的，我什麼都做不到，但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們的眼睛，他們死去之後看着天空，再也閉不上的眼睛。”
馬丁大叔這種時候就會開始想念林過雲了，那個不知道從哪出現的僱傭兵，總能夠用幾句話就解決問題，哪怕是小修女麗芙在也好啊。她肯定也有自己的辦法可以安慰卡珊德拉。
但是現在兩人全都不在，這種工作竟然只能落在他一個大老粗身上，他絞盡腦汁最後也只能乾巴巴地憋出了一句：“他們不是爲了您，他們是爲了自己……”
“不，他們是爲了我。”卡珊德拉搖了搖頭，“就像五年前的你們一樣，只是那時候我不懂這些事情，現在我懂了。”
馬丁大叔如遭雷劈，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大。
五年前，上一屆神降儀式，這是大修女絕對的禁忌，這五年間沒有開口談論過一次的話題。爲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
卡珊德拉閉上看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提起自己的勇氣一般，將這口氣長長地吐出去之後才說道：“五年前，我認爲我是否能夠成爲聖女，是我一個人的自己的事情。
“我太自私了。它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它也是你們的夢想，它也是每一個支持我的人的事情。”
“那羣小夥子們或許真的有這個想法，我只是想看到您平安喜樂就行，當不當聖女，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的。”馬丁大叔伸手撓了撓後腦勺，笑得有點憨實，“不過您相信我，即使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怪過您。沒有成爲聖女，並不是您的錯。”
“不，是我的錯。”卡珊德拉說得斬釘截鐵，“如果我五年前成爲了聖女的話，根本不會有現在的事情。”
“這……”卡珊德拉這一句話直接殺死了比賽。因爲事實確實如此，如果卡珊德拉在五年前成功當選，就不會有“一朵玫瑰一條命”的聖女諭令，自然也不會有現在的組織，不會有抄貴族家，也不會有討伐和戰爭這樣的事情。
馬丁大叔突然擡起了頭來，有些驚恐地看着卡珊德拉，他突然想到了一點，按照大修女這個邏輯，也就是說，在她的認知裏，戰場上戰死的人，甚至於所有因爲這一條聖女諭令死去的人，都是她的責任！
怎麼能這樣？那可是成百上千，甚至是十萬、百萬的性命！以大修女的性格怎麼可能承受得了這樣的事情？她會崩潰的！
“我要競選這一屆的聖女。”
“？”馬丁大叔耳朵動了動，有些迷茫地轉了轉頭，剛纔大修女說了啥？
“我要競選這一屆的聖女。”卡珊德拉又重複了一遍這一句話。
“可……從沒有候選人連續兩屆競選的先例，而您已經被教會革除教籍了。”馬丁大叔有些結巴地勸解道。
“連續兩屆競選，從現在開始就有了。”卡珊德拉揮了揮手，像是在憑空拂去浮塵，“至於教會，我要競選的是聖女，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如果小修女麗芙在這裏，肯定會驚訝，說這句話時候的卡珊德拉，氣場與黑獅王國的國王蓋文三世是如此之像。而這個時候，林過雲就會告訴她，這種氣質就是傳說中的王八之氣，咳咳，王霸之氣。
馬丁大叔的雙眼又瞪大了一些，然後慢慢地恢復了原樣，但又沒有完全恢復，準確說是和原本有了區別。像是寶劍出匣，明珠拭塵，那個有點憨厚的老好人好像一層殼一樣，被他從身上剝離了開來。
一個更加堅毅、果決，渾身充滿了鐵與血味道的戰士從裏面走了出來。
“好，我也聯繫一下當年的小傢伙們，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有近百人在裏面忙碌地處理着各種事物，當然依舊是依照着林過雲最開始的安排，其中絕大多數人，只需要處理一件事情，然後將他們處理的結果交給另外一羣人。
每往行政處理中心走一層，人數就少上數倍，最後馬丁大叔停在了一個地下室門前，地下室的大門被兩根鐵鏈和四把鎖具牢牢鎖住，只有一個人頭大小的窗口用來傳輸文件，在林過雲不在的時候，這個地下室，就是整個組織的第二層。
馬丁大叔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地下室裏有且只有五個人，在馬丁大叔進來的那一瞬間，他們就同時擡頭看向了他。
比起卡珊德拉，他們的兩頰下陷得更加厲害，還帶着濃重的黑眼圈，但是他們的雙眼中也和大修女一樣，燃着明亮的火焰，顴骨上甚至飄着不健康的緋紅，像極了燃燒着生命力的活屍。
“大人有什麼事情嗎？”這五個人，正是林過雲一開始從洛林城主那裏要來的五個幕僚，也是整個組織裏，除了卡珊德拉、馬丁大叔和小修女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沒有，你們該吃藥了。”馬丁大叔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裏面包着五顆紅色的藥丸。五個幕僚才從自己的座位上走了下來，一人拿起一顆，也不喝水，就直接嚥了下去。
“你爲什麼還不走？”看着馬丁大叔還沒有離開，一個幕僚問道。
“你們變了些。”馬丁大叔也皺起了眉頭，“之前你們吃藥的時候，都是感恩戴德，好像是在慶幸自己又多了幾天生命，爲什麼現在沒有了？”
卡珊德拉需要林過雲完成他的目標，馬丁大叔以卡珊德拉爲準，小修女沒有腦子。但是這幾個幕僚，林過雲可沒有那麼容易就信任他們，特別是他還要教會他們處理事情的辦法，讓他們成爲整個組織的處理中樞。
這個以脅迫爲基礎的組織，雖然成長得飛快，但是同樣也脆弱無比，根本經不起來自內部的衝擊，所以爲了防備五人，林過雲是有自己的準備的。
他當着五個人的面，同時展露了自己超越人類的體內，同時用隨身攜帶的槍械和時停的功能，表現了自己惡魔的身份，並且喂他們各自喫下了一顆藥片。
“每五天就要從他那裏拿到解藥，不然就會死。”
用這種方式來保證他們在短時間內的廉潔和忠誠，事實證明，這個辦法還算有效，至少到現在爲止，組織並沒有出現什麼大岔子。
但是馬丁大叔今天卻注意到了不一樣的地方，在這之前，五個幕僚從他手裏接到藥物的時候，都是感恩戴德的，但是今天，他們表現得卻格外的平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爲我們已經想通了。”催促馬丁大叔離開的那位幕僚回答道。
“想明白了什麼？”
“我們真正該侍奉的人。”幕僚眼中閃爍着狂人的光芒，“女神？邪神？那有什麼重要的？權利纔是永恆的東西！你知道嗎？現在，我們在這裏個小房間裏，擡起筆寫下的一行字，上百公里外，就會有數百、上千個人一絲不苟的執行下去。
“我們可以在幾天內建立起成片的房屋，可以在一天之內伐倒上千棵黑森林的樹木，可以判定一個貴族有罪，可以……控制真個南境。擁有權力，我們能改變世界，我們……就是神明。”
“林先生告訴我，一個人沉迷於自己的力量的時候，就是他要沉淪的時候。”馬丁大叔皺了皺眉頭，“你們已經瘋了，一羣自稱爲神明的瘋子，不適合你們現在的工作，我會這麼寫信給林先生說的。”
“不，你不懂！”另一個幕僚大力地搖起頭來，“我們纔是最適合組織的人。我們不會做任何不利於組織的事情，因爲我們知道，現在還遠不是這個組織能夠達到的極限！大半個南境？不！只要給我們時間，它可以輕易鋪遍這個王國，甚至四大王國！我們纔不會那麼短視，爲了面前的蠅頭小利而失去更大的權利！
“我希望您能寫信告訴那位大人，即使不需要藥物，我們從今以後也會是他最忠實的僕人。”
“瘋子。”
“或許吧，又或許瘋的是這個世界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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