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餘白心裏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彷徨和不安。
將手中的茶杯向裏面推了點,起身以後給面前的幾人彎腰鞠了一躬。
良久,起身,開口。
“在坐的都是前輩,本來我身爲後輩晚生,沒什麼資格站在在這裏開口,可此事因我而起,幾位前輩也因爲而發生口角,誤會也好,不屑也好,我都不在乎,因爲我不覺得這麼說,這麼做是錯的。”
餘白說完,發現幾人的目光都轉到了自己的身上,邱旭欲言又止,知道自己還有話說,便繼續忍耐着。
“既然幾位前輩都想聽,那我就說說我的看法,我的初衷。”餘白說完深吸一口氣,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這間包房內有一尊香爐,裏面的煙香飄散,可聞進去卻是混雜着煙味的。餘白也抽菸,所以不會感到反感,只是覺得被這股煙味一刺激,胸腔醞釀良久的東西,終於開始蠢蠢欲動。
“在兩個月前,其實我只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中學生,學習不太好。整日的就是跟自己幾個哥們聊天胡侃,瞎玩的同時我有一個愛好,就是寫作。然後我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走上不平凡路的機會,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我投稿了新概念作文。可能是我單親的緣故,當時複賽我選擇了求醫一題,旨在寫出當初陪同目前看病的一些現象,當然,我自己也偶爾會去醫院。之後順利的進入決賽,一切都是那麼偶爾和突然,因爲比賽而認識的好朋友突發疾病,我因此耽誤了比賽進場時間,幸好,當時有林方清前輩,否則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寫出《雨中窺人》。”
講到這,許非最爲感同身受,因爲他算是從初賽到決賽一路隨行的審覈人員。
不止是他,錢德旭其實也聽許非這位老朋友多多少少說過餘白的事情,一邊讚歎餘白的經歷神奇,一邊讚歎當時林方清的大度和慧眼識英。
“再然後,我投稿《花火》雜誌,將我在高中時期所寫的散文隨筆集結髮表。故事似乎就是從這裏開始發生,《花火》雜誌給我介紹了當時是長衫文藝出版社的主編汪潭生,他說要出版我的散文集,當時我得知他出版社有困難,正巧我手裏的《三重門》剛剛完稿,便告訴了他。當時汪老哥二話沒說,跋山涉水從長衫市跑到了喬平縣,我和汪老哥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在之後,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緋色年華》、《三重門》從出版到現在不管是銷量還是評價,都算可圈可點。可有句話說的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然,那位可是等了二十年,沒錯,我要說的正是曹前塵,這個人我在文學已死中有提及過。”
一聽餘白說起曹前塵,不僅許非和錢德旭側過了身子,就連邱旭都抽着煙,默不作聲的仔細聽着。
“我想徐老師和錢主編應該還記得那次,爲我在報刊上聯合聲明支持我。沒錯,那是曹前塵的第一次出手,如果當時沒有那麼多人站出來,說不定,餘白這個人的名字恐怕早就消失於大家視野。而汪老哥的出版社說不定,也早就關門大吉。挺過了那次難關,本以爲一切都會一帆風順,誰知到曹前塵還有後手。串通汪老哥,《北秋回憶錄》的案子恐怕業界的人都有耳聞,當初這本書審覈是一版稿子,出版又是一版稿子。這件事兒幾乎都是汪老哥手下一個跟隨他多年的人辦的,而這個是被曹前塵收買的,至於原因,是他賭博,欠下鉅款,曹前塵說替他還債。”
因爲在出版界混的,誰不知道那種書是禁忌,就算迫不得已另謀他路,也不會走上那種路。
儘管大家都胡亂猜測,可汪潭生供認不諱,也就沒人再說其他,只是覺得他老了,犯糊塗了。
餘白啞然一笑,“汪老哥爲了手底下那個人不被牽連,再加上他與曹前塵的個人恩怨,他決定不去上訴不去翻案。雖然當時他沒有告訴我爲什麼要這樣做,但我大概能猜出一些。不管是他與曹前塵的恩怨,還是自己手下那個人的賭債,他都想利用這個方式一下了解。而作爲的代價,便是將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事業全部付之東流。”
呼出一口悶氣,憋在心裏許久的話,如今被說出來,連餘白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個什麼滋味,本以爲說出來讓別人知道原委自己會好受一些,可到頭來才發現,有時候回憶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好了,事情到這裏,我就想不通,憑什麼曹前塵就能爲所欲爲,憑什麼要汪老哥自己要去扛這一切。說起來,這便是我寫文學已死的初衷之一,從當初我差點被他逼的不能寫書,我就知道文壇已經被這些不懂是非的商人混攪的泥濘不堪,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文壇更加的沒有未來。另外,就是我的《三重門》發售之後,很多老前輩不斷的抨擊我,指責我,說我這樣那樣的話。其實我從來沒怪過他們,可有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我這本書賣的很好,但反觀那些文學雜誌報刊,或者傳統文學小說,有幾個暢銷的?”
餘白這一問,還真把幾人給問住了。
錢德旭不說,他的人民日報儘管不如從前,但有着企業單位的訂閱,有着羣衆基礎,並無受多大影響。
但許非卻聽的連連點頭,因爲他閒暇之時有去寫作,寫書並非賺外快,只是想寫幾部反映社會問題的書,但銷量都不怎樣。
至於禾青,他是電視臺的,對於這些雖然沒有多大感受,但朋友很多,也多少有聽說過,市場的萎靡。
而邱旭,只是繃着臉,不發一言。
因爲正如餘白所說,傳統文學已經沒落,就他的這個文藝報不出意外,很快就會面臨撤刊的結局。
“或者說,眼下有哪位作者會靜下心來,觀察下眼下的社會是怎樣,寫一些貼切實際的,不是什麼歌功頌德,更不是紙上談兵的東西,也不是讓他們賣弄自己的文筆有多少,炫耀自己有多麼高潮的寫作方式和此句構造,有嗎?”
“更或者說,他們有思考過,如何向跟進時代,向其妥協,有嗎?”
餘白的這三個問題,如同三個有力的拳頭,猛烈的砸在幾人面前,更猛烈的砸在他們的心頭。
“其實並不是說那些老前輩筆力不行,只是他們沒有認清楚一點,那就是眼下的社會。他們沒有弄明白,眼下這個市場需要的是什麼。反應社會,是一個責任,但同時融合需求,更是一個要素。兩者缺一,都不行。這就是我寫文學已死的初衷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