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咲坐在隔間的招待室,桌前擺了杯冒着熱氣的清茶。
“非常抱歉,”束着馬尾的青年面帶愧意向他鞠了一躬,“沒想到那個時間剛好有人來……您沒事吧?”
藤丸咲隨手拈起一塊茶點:“沒關係,我能理解。”
這或許就是人家的企業文化吧。在辦公室,和同事進行友好的生死搏鬥,之類的。
剛纔差點襲擊委託人的不明物體正癱在沙發上揉腰,聞言撇了撇嘴。
“都說了國木田君太粗暴了,你這樣很容易被客人投訴的。對吧,敦君?”
“額……嗯……”
坐在沙發最裏側的白髮少年欲言又止,表情尷尬。
心裏想着明明是太宰先生先提議“不如我們來猜拳吧誰輸誰就去大聲朗誦國木田的羞恥詩集”,但中島敦實在不好意思在客人面前說出口。
國木田獨步額上青筋跳動,“閉嘴太宰!”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息怒火,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恢復成冷靜的精英模樣。
“抱歉,我們的社員這裏有些問題。”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又放下手。
“不過不重要,等下了班我會親自送他去見醫生。您剛剛在偵探社門外,是來進行委託的吧?”
“對。”
被詢問的對象旁觀了一場鬧劇後,笑容依舊淺淡溫和,莫名顯露出跟外表不符的成熟氣度。
他放下手中竹籤,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對面三人身上。
“聽聞貴社在橫濱非常有名。我來這裏,是想委託貴社社員尋找我的寵物。”
“找寵物?”國木田獨步有些驚訝地放下了手中的筆記本,“不知道您在哪裏聽說的,但這其實並不是——”
“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深棕髮色的青年打斷了國木田的話,他笑意盈盈地向前傾身,與之前判若兩人。
“如果我沒猜錯,您是第一次來橫濱吧?”
委託人並沒有遮遮掩掩,他從容地對上太宰治探尋的目光,嘴角帶着禮節性的微笑:“沒錯,我來橫濱不過幾天而已。”
“至於稱呼——初次見面,我名高長恭。”
旁聽的中島敦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蘭陵王高長恭的名號他還是聽過的。因相貌過於美麗不得不戴上面具、被侍奉的君主忌憚而賜下毒藥,這位極具悲劇色彩的北齊將軍在日本極受崇拜。
眼前的委託人用着這樣的名字,同樣戴着面具,而且——他悄悄地擡眼——依稀能觀察出來對方端麗的容貌。
中島敦思維不由發散:如果蘭陵王能重現於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名字。”太宰治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捏着下巴小幅度點頭。
名爲高長恭的青年並沒有跟他繼續客套,他目光正對着太宰治,話語卻是對着國木田獨步:“我來橫濱並非爲了觀光……這也是我找上貴社的原因。”
“這是我走丟的狗,卡瓦斯二世。我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所以想委託偵探社幫忙尋找。”
他掏出手機點亮屏幕,一隻憨態可掬的白色薩摩耶出現在衆人眼前。
“體型有這麼大,走丟時間……應該在一週以內。”
“應該?”
“嗯,具體時間並不清楚,但能確定它現在在橫濱內。”
已進入工作狀態的國木田獨步嘴裏唸唸有詞地記錄,中島敦也一臉認真地記下關鍵信息。
“寵物的年齡、性別呢?”
對面的青年詭異地沉默了,半晌,他才掩飾性地輕咳一聲。
“我平時沒有注意過這些……只有照片的話能接受委託嗎?”
……
中島敦強忍着吐槽“你真的是狗的主人嗎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的慾望,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國木田獨步和太宰治。
前者隱藏在鏡片後的眼中也透露出絲絲懷疑;而後者……後者正興致缺缺地用竹籤戳碟子裏的羊羹。
快住手啊太宰先生!那塊羊羹已經快不能吃了啊!
似乎是察覺到了中島敦無聲的控訴,太宰治若有所悟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
“可以哦,”他擡起頭,眼眸中漾着不知真假的溫柔笑意,“這些情報對武裝偵探社來說已經足夠了。”
委託人也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那就麻煩你們了。”
國木田獨步適時合上筆記本:“具體情況已經知道了,我們會安排空閒的社員儘快完成委託,一旦有進展會立刻聯繫您。”
“好的,費用我會打到相應的賬戶上。”
又客套幾句,國木田獨步起身準備將委託人送到樓下。就在兩人即將打開門離開時,隔間裏的太宰治忽然揚聲:
“長恭先生——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一頭暗白灰髮的青年默立在門口,略偏着身,室內的人只能窺見一小塊白淨如玉的臉龐。
太宰治說出話足有十秒後,他才忽地勾起一個笑。
那一剎那,彷彿冰雪初融,明月生暈。
溫和悅耳的聲音迴響在房間內:
“謝謝你的好意,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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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木田獨步回到偵探社後,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搭檔正在工位上翹着腿假寐,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發怒。
“太宰,”國木田用筆記本書脊敲了敲桌子,醞釀着暴風雨前的平靜,“你爲什麼阻止我拒絕委託?”
沒等太宰治作答,中島敦先驚訝地擡起頭:“欸?爲什麼要拒絕,不是談得挺好的嗎?”
國木田獨步看了他一眼,聲調平穩,“武裝偵探社,是爲解決不能交給軍隊和警察的危險工作而成立的,目前的人員數量並不支持我們進行尋找寵物這樣費時費力的工作。”
“那爲什麼……”還那麼認真地問人家問題呢?
“工作就是要認真!這是兩碼事!”
“不要這麼武斷嘛,國木田。”
太宰治單手掀開蓋在臉上的書,鳶色眼眸熠熠閃光,毫無睏意。
“那位委託人先生不過剛到橫濱,連自己寵物的失蹤時間都不確定,卻異常堅定地說一定在橫濱境內……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嗯……的確,而且問到具體信息也答不上來……”
中島敦努力思考了一會兒,隨即放棄:“雖然很可疑,但我還是推測不出什麼,要是亂步先生在就好了。”
“沒辦法,亂步先生出差了嘛。”
國木田獨步擰着眉陷入深思,“就算這個理由……”
他可不像太宰治一樣覺得這很有趣,只覺得越細想越麻煩。直覺告訴他能讓太宰治感興趣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而且——”
太宰治故意拖長聲音,引來另外兩人好奇(和暴躁)的注意。
“怎麼了太宰先生?”“有話就說,不要賣關子!”
“哼哼,你們想啊,要是他真的跟傳說中的蘭陵王一樣美的話,那我們豈不是賺——唔!”
國木田獨步狠狠給了他一個爆慄。
他整理了下因暴揍搭檔而變得有些凌亂的袖口,冷哼一聲。
“太宰,既然你這麼閒,這委託就歸你了。”
太宰治正捂着頭大呼小叫,聞言立馬抗議:“絕——對——不——要——!”
“狗太討厭了,乾脆交給敦君吧,反正都是動物。”
“欸、欸?!這怎麼能一樣呢太宰先生!!”
今天的武裝偵探社,也是一如往常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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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全橫濱最麻煩的傢伙盯上的藤丸咲正在愉快地逛街。
雖說出了些小小的意外,但總體還是不錯的。
卡瓦斯二世的性別可是機密啊!每當他試圖扒開對方看個究竟,那條過於聰慧的白狗總是會提前察覺到他的意圖,一溜煙跑回阿爾託莉雅·Alter的房間,死也不讓人碰。
這不得不讓藤丸咲內心有了些陰暗的想法(“該不是在新宿的時候被哪個看不慣你的人給絕育了吧,卡瓦斯二世?”)。
至於年齡——都伴隨主人出現在迦勒底了,年齡根本沒有意義。
找寵物的事委託給了偵探社,藤丸咲也能空出點時間,說不定真能如太宰治所說“在橫濱玩得開心”。
一從偵探社的門口出來,他直衝向最繁華的商業街。蘭陵王的英靈服飾還是不太方便,不管是脖頸處的勾玉釦子還是系在手臂上的布胄,都跟這座發達的港口城市格格不入。
啊,最好再買副墨鏡,面具戴得他有點悶。
哪怕是工作日,商業街還是行人如織。藤丸咲隨便進了家西裝店,按照尺寸挑了身深灰色西服。
導購小姐一邊打包,一邊笑容真摯地繼續推銷:
“不如看看這條領帶怎麼樣?和您眼睛的顏色很配呢。”
這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全都買了。
半小時後,他拎着幾個衣袋,在導購小姐“歡迎下次光臨”的不捨道別聲中離開。
路過一家落地式櫥窗的眼鏡店時,藤丸咲腳步一頓,狀似不經意地向後瞥了一眼。
偷偷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僵了幾秒,立刻若無其事地掛上天真甜美的笑,上前兩步,光明正大拽住了藤丸咲的衣角。
“大哥哥,”
金髮藍眼的小女孩一身紅色洋裝,精緻漂亮得宛如櫥窗裏的洋娃娃,連燦爛的笑顏都是完美得挑不出一絲毛病。
“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