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類對森林的恐懼中誕生的咒靈靜靜注視着眼前兩位年輕的咒術師。
禪院真希的眼鏡已在剛纔的戰鬥中不知被拍飛到何處,她被盤旋的枝幹禁錮在半空中,只要稍一用力,樹幹就能將她的脖頸絞斷。
至於另一位,被能夠吸收咒力的“芽”植入身體,植物的根系扎進血肉,把他當成了土壤般肆無忌憚地汲取養分。不光咒力,彷彿連生命力都在分秒內被急速奪走。
黑髮少年冷汗涔涔,鮮血沿着下巴流進衣領。稍有動作,肌肉和神經深處就傳來撕裂的劇痛,讓他不得不彎下身試圖減緩這股痛苦。
“如果強行使用咒力,”
和花御猙獰虯結的外形截然不同,它的聲調柔和而極具韻律感。眼眶處生出相對渺小的枝幹,它正在用那雙奇特的眼睛注視着伏黑惠:
“你的身體會被撕碎,少年。”
它的語言是無法聽懂的,可偏偏大腦卻在接收到信號的第一時間翻譯出對應的意思。
伏黑惠捂着被“芽”撕開一個口子的腹部,緊咬着牙,雙手依舊擺出了術式的手勢。
見伏黑惠如此一意孤行,花御無法理解,卻並不會阻止。雖然它此行的目的只爲吸引注意拖延時間,但人類、尤其是咒術師的死亡,對它來說也是好事。
禪院真依剛想開口制止,脖頸處的力道卻突然收縮,不提說話,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無知的孩子們……”
花御的聲音憐憫又悵惘,看不清五官的臉上卻是冷漠到極致的麻木。
然而,就在它準備殺死這兩位年輕咒術師的時候,體內咒力流動卻憑空滯澀一瞬。
有其他人!
就在它擡頭的瞬間,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灼熱而又炫目的光打中了它!
緊攥着禪院真希的枝幹從中間裂開,被迫將她甩進樹林中,留下長長的擦痕。伏黑惠也被高高炸起的水柱衝倒在岸,所幸沒受多大傷。
伏黑惠抹了一把擋住眼睛的水,條件反射地往光芒傳來的方向看去。
但並沒有如他預料般看見來支援的老師。只見一面深紫色的鏡子,正於半空中上下翻飛。
鏡子?!
還來不及思考哪位咒術師的術式與鏡子有關,一道夾雜着抱怨和喜悅的聲音先傳進耳膜:
“原來你在這裏啊,可叫我好找。”
這自然不是衝着伏黑惠他們說的,察覺到話語中的針對性,花御已經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得益於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無人能發現它內心的驚濤駭浪。
喜悅,敬畏,惶恐,感激……在那面鏡子出現後,如此多的情緒一起涌入內心,哪怕是特級咒靈,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
這是何種複雜而難以消磨的感覺……!
除此之外花御不自覺地捂住了胸口部位。
原本空無一物、由咒力組成的肌體內,有一顆不屬於它的心臟正持續而劇烈地跳動着。
花御和真人不同,不會對人類產生好奇,有的只有仇恨和憎惡。然而這顆心臟並非來自它所厭惡的人類。
未知的、受到蠱惑一般,哪怕身體會因排異反應而不適,它也依舊選擇將心臟納入體內。
花御立在原地,緊盯着陌生來者。
可後者卻沒把它放在心上似的,先走近了伏黑惠。
“身體還能動嗎?”
“勉強可以,”伏黑惠強撐着直起半身,唾了口血水,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圍繞在巫女身旁飛舞的鏡子上,“剛纔的……”
話語未落,體內被撕扯的劇痛突然減弱。伏黑惠雙眼睜大,反射弧被中斷一秒。
虛幻輕盈的靚藍色光芒將他受傷的腹部裹住,從中流出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體溫都開始緩慢回升。
“雖然無法根治,但也能撐一段時間了,我會盡量速戰速決的。”
直到身影走出幾米遠,伏黑惠才猛地回神:“那個咒靈很強!請小心!”
本來拖到五條老師來纔是最穩妥的但管不了這麼多了。
即使掛牽着禪院真希的傷勢,他也並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先站起身,目光仍緊緊鎖定着河岸對面的咒靈。
被他警惕的花御心情同樣不輕鬆。
被光芒打穿的手臂已經復原,但仍然被灼傷一般陣陣作痛。
那面讓它心悸的鏡子就像乖順的寵物一樣,環繞在主人身側,守衛着她不受傷害。
再往上,是一張情報中從未出現的臉。
巫女笑意盈盈,輕輕一揮手,那面樣式古樸華麗、卻看不出材質的鏡子就高高飛起。
她是真的高興,這份喜悅甚至隔着空氣都能被花御感知到。
咒靈閃身躲過光束,內心的不安與困惑逐步放大。
剛纔的攻擊,跟最開始逼開它的程度完全不一樣,甚至都沒對準要害這個人類,究竟想幹什麼?
像是看出了它的不解,巫女心情頗好地暫緩了攻勢:“果然在你這裏。”
“……?”
她表情期待,用商量的口吻道:“在被祓除之前,能不能讓我看看你身體裏的東西呢?”
回答她的是呼嘯着襲來的粗壯樹幹。
轟
漫天塵沙落葉中,玉藻前皺着眉,擋住口鼻。
“真是的,人家可是很有禮貌地跟你說話呢。”
鏡子瘋狂飛舞,日光如同利刃一般劈開樹幹,勢不可擋地衝着花御面門而去。
花御硬生生擋下這一擊,喀嚓一聲,半個頭顱都佈滿裂痕。
它沉着氣,迅速地撤離幾步,剛想用修復傷勢,卻發現咒力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
什麼時候!
鏡子高懸,自身如同一個發光體,光芒將花御整個罩在中央。
花御猝然擡頭,耀眼的光芒下,鏡子的輪廓已經無法分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無力感襲遍全身,它像被釘在原地,寸步難行。
正在此時,雲霧一般縹緲的女聲傳來:
“……既然你不聽我的話,那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木屐落在土壤上沒發出半點聲音,可迫力卻逐漸逼近,讓困在鏡子下的咒靈罕見地生出驚慌。
無法使用咒力,不能逃走,心臟彷彿也知曉眼下的危機,幾乎要迸出胸膛似的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