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男人雙手攏在袖中,不緊不慢沿着荒僻的林間山路下山。他腳下用的力氣很巧,木屐踏在落葉上沒留下任何聲音。
就在他即將走出這座山,臉上面具般的笑痕變得更深的時候,一聲女聲喚住了他。
“留步。”
黑髮男人驀地停下腳步,但身體巋然不動,沒有回頭的跡象。
背後的人看不見他冷下來的表情,只聽他溫聲問:“你在跟我說話嗎?”
“對啊,”輕快的女聲伴隨衣襬劃過草葉聲漸近,最終在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下,“我丟了些東西,你見到了嗎?”
“並沒有。”
“欸,不要那麼武斷嘛,再仔細想想?”
“這位小姐,”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接着像在袖中翻動什麼,“我不過是誤入這座山,剛找到回去的路,一路上都沒見過什麼可疑的東西。”
“這樣啊,”聲音中透出顯而易見的遺憾,“那就……”
輕柔的吐息彷彿就響在耳畔,只在瞬間符紙就貼近了男人的後背:“那就,麻煩你一起留下了。”
死寂中,雕塑一般冰冷的男人終於半偏過頭。
“尊子,”
額頭上一道縫合線在月光中看得分明,黑髮鳳眼的男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
從聽到那道聲音的第一秒,腦海中就走馬燈般閃過了與之相關的記憶。羂索能清楚地說出她的名字、長相,但很奇怪,除此之外的記憶像是被強行抹除了一樣,只剩一片被毀壞的空白。
他只能憑藉已知的情報合理推斷,並且拖延到同伴趕來。
羂索是爲了兩面宿儺的手指纔來到此處的,被他藏匿在神社中的手指封印不知何故出現了一絲缺漏,在徹底失效之前,他必須將其收回。
他自然看見了咒術協會派人來處理事件,也看到了宿儺容器的身影,但只要不留下殘穢,就沒人注意到他。
本該是這樣。
手指被畫滿咒紋的符紙纏繞,沒有泄露出任何氣息,想來這位記憶中的咒術師也無法發現,那她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根據情報,她應該還不知道夏油傑死亡的事實。
哪怕腦海裏正盤算着該如何不着痕跡抽身而退,羂索臉上還是露出了略帶懷念的表情:
“你還是老樣子。”
他剛剛已經發出信號,只要拖延到真人和漏瑚趕來,不管是當場殺掉她還是強行結下束縛,都有把握。
然而,第一步就失策了。
“你誰?”
巫女困惑嫌棄的表情不似作假,看起來似乎對這幅軀殼沒有任何感覺:“幹嘛一上來就套近乎,你認識我?”
這下連羂索都怔住了。
他笑意收斂,暗紫色的眼瞳不帶任何感情地審視眼前的咒術師,一時之間竟然也分不清她是在故意爲之還是真的忘了夏油傑。
“別說那麼多廢話,”符紙在眼前閃過,巫女低低的聲音透出威脅的意味,“把你身上的東西交出來。”
羂索心底一沉,但面上沒有顯露分毫。他微微睜大眼,擺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羂索迅捷地縮身擋下她的手,一直假面般的溫和笑容終於龜裂。
他像是同樣失卻耐心,聲音和表情一齊冷下來:“你想做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巫女比他還要不滿,金眸危險地眯起,“把你藏着的東西交出來。”
符紙悄然在半空圍起一個圈,比月光還要幽冷的微光將兩人籠罩在其中。
一半光,一半影,強烈的割裂感將這一小片區域和森林隔絕開。身影隱在暗處,有着縫合線傷痕的男人仍然緘默不語。
粉發巫女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整個人氣息一變。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不要緊,如果你合作的話,我就放你離開。”
像是不明白自己這句話中爆炸般的信息,她的目光沒有任何雜質,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呼……”
羂索妥協般嘆出口氣,右手伸向懷中,卻又在半空中停下。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哪怕被威脅,他依舊笑容滿面,半是試探半是懷疑地詢問道。
既然看見了他的臉,這個人絕不能留,一旦她將夏油傑還活着的事說出去,澀谷計劃就會前功盡棄。
如果她給出否定的回答,那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讓她閉嘴。
就算真人的力量不夠,再加上漏壺和陀艮,強行用束縛抹除記憶。
看着巫女因他的話陷入沉思,羂索腳尖微動。正當他暗自估算咒靈們還過多久纔會趕到時,一道恍然大悟的聲音響起:
“怪不得我想不起來,你們的靈魂根本不一樣嘛!”
巫女以一種新奇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眼前的黑髮男人,還嫌不夠似的,對着男人身邊的空氣挑了挑眉:“你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
……
“看來你想起來了。”
羂索冷聲道。
那就沒有遮掩的必要。
他拋棄了面具,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一直遮掩的咒物,用命令般的語氣說道:
“跟我結成束縛,如果你把我的存在說出去,我就毀掉手指。”
其實因爲詛咒過於強大,宿儺手指是無法被毀壞的,但他的態度過於決絕,倒容易讓人心生疑竇。
看着巫女剎那間的錯愕,羂索心中已有定論。
她跟咒術界的立場並不相同。倘若宿儺手指能毀掉,咒術協會就解決了心頭之患。但對方不同,她的目的似乎僅僅是拿到手指。
只要再等一會
“用不着束縛這麼麻煩,”巫女不過眨眼間就恢復常態,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交給我,很快就好了。”
「咒層廣日照」
三根芒草出現在手中,輕輕搖晃,炫目的白光隨着風息環繞在一方結界。
還未等羂索反應過來,眼前驟然一暗。意識像被人從大腦中攝取了一根線,只一拉緊,他就動彈不得。
意識消沉前,他聽見女子的輕笑聲:
“忘記一切地睡吧。”
用符紙裹住手指,玉藻前才把它拿過來細細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