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開了條縫，一縷微風吹進來，先是謝之微亂的頭髮動了動，一秒之後，何錚額上的碎髮也跟着動了動。
何錚發現，謝之的嘴角起了隱約的弧度。
明明是認識了兩三年的對頭，可是今天出現在他面前的，好像一個陌生人。
以前的謝之，會帶着感激和他說話嗎？會對他笑嗎？
完全不會。
甚至以前的謝之，連個平和的表情都沒有。不看人的時候是厭世臉，看人的時候極不耐煩，眼神帶刺。
因此，以往何錚只在影視上觀摩過謝之的表演。這還是第一次，盯着本人肆無忌憚地打量。
不明白。這五官長相本來就不是張揚的風格，爲什麼非要皺着眉，抿着嘴，逮誰瞪誰？
蘇子揚見何錚只顧盯着謝之看，心裏不服氣。
他親眼目睹過謝之罵何錚，何錚被罵以後，明顯不是不開心的，怎麼可能還會和謝之做朋友？
逢場作戲就是逢場作戲。再說了，謝之現在瘦得剩下一把骨頭，沒有一絲昔日的風采。
有什麼好看的！
蘇子揚盯着手機看了會兒，來了主意，上前去拍何錚：“錚錚，你也上熱搜了。”
何錚轉過身，一臉警覺，“嗯？”
蘇子揚被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寒意嚇了一跳，訥訥地說：“你在熱搜第二了。”
“是嗎？”何錚換上程式化的微笑，“謝謝你，我等下自己看。”
這是何錚的招牌笑容，笑線標準，眼睛彎成新月狀，乾淨又親和，像是臉上灑了陽光。
蘇子揚覺得，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這麼精分，可能是眼花看錯了。
他也笑起來，跟何錚套近乎：“其實就是你抱着謝老師的事，現在微博上都炸開了。”
何錚只是點點頭，“你也累了這麼久，回去休息吧。”
蘇子揚還要再說什麼，可是還沒張開嘴，何錚就進了病房，坐在病牀前的椅子上。
蘇子揚就把話憋了回去。
他籤進北星的時候，就被高層敲打過：他一定能被捧到至少二線，但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要和何錚走得太近。
蘇子揚猜測，很可能北星的每一個簽約藝人都被這麼要求了。畢竟何錚是力捧對象，萬一被誰抱上大腿甩不掉，對公司影響不好。
他也就沒再糾纏，說了句“錚錚再見”，打算帶着助理離開。
但在走過展鵬身邊時，蘇子揚心裏忽然一動，悄悄地問：“展導，白譽這個角色，是不是還沒有找到人選？”
原本對他不冷不淡的展鵬，終於正眼看向他：“怎麼，你有意向？”
這個表情，有戲。蘇子揚笑着說：“展導劇裏每一個合適的角色，我都有意向。”
“你……的確挺適合白譽的。”展鵬仔仔細細地盯着蘇子揚的臉，“這兩天要是有時間，到大松山試鏡。”
“謝謝展導，我一定去！”
就這樣，蘇子揚順利地在《仙帝再臨》這部劇裏爭取來一個角色。他臉上雖然笑着，卻在心裏送了展鵬一句：你全家才適合白譽！
白譽何許人？
《仙帝再臨》裏最噁心的反派沒有之一。衣冠禽獸，搶男主身份，搶男主動心的女人，最後還殺了男主。卻不料男主重生歸來複仇，他害人不成，最後死得很慘。
這種垃圾角色誰演都不討喜，卻對外貌要求很高。願意演的長相不行，長相過得去的又看不上，所以到現在還沒有着落。
蘇子揚卻因爲不服氣謝之，主動請纓。他要利用短暫合作的機會，狠狠地打壓這個顏值下降，人氣低迷的影帝。讓謝之知道，娛樂圈已經不是他謝之的天下了。
古裝劇一哥，只能有一個！
何錚一直在病房呆到十點鐘，他心裏亂糟糟的，又是想鄭修捉摸不定的行事，又是想從前謝之罵他的話。
這期間方蘭來了，跟何錚一起守在牀邊。警察等來了分局的反饋，不知道對方回了什麼，他們沒有再追問謝之的身份，甚至都沒有找方蘭覈實情況，就匆匆離開了。
展鵬見塵埃落定，也就重新返回大松山，跟明誠和尚談借用場地的事。
方蘭見何錚發呆，小聲問：“錚錚，有我在這裏看着，要不你先回去？”
何錚回過神，“還是你回去吧，我留下照看。”
方蘭驚訝：“你？你……行嗎？”
何錚揉了揉額角，“行。”
方蘭一笑，答應了。“那好吧，我先走，明天一早得趕緊去解決謝老師的身份問題。我怕晚一點，他的信息就被註銷了。”
方蘭大概猜到何錚的意圖。別人不知道，她身爲謝之的經紀人，還能不清楚？
何錚對謝之根本沒有好感。他在聽到謝之死訊的時候，還在冷嘲熱諷地質疑，怎麼可能突然變成肉麻兮兮的好朋友？還不是因爲急於洗白自己，結果玩脫了。
只希望這件事能作爲契機，讓他們兩個人握手言和。畢竟北星馬上就要收購非光，到時候大家就是同事。
就看謝之這個暴脾氣，要不要這個機會了。
照顧謝之，何錚當然不行——他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但他可以請護工。
他還一下請了兩個，然後找來一張看護牀，自己睡上去。
夜深了，在靜悄悄的病房裏，何錚又開始了漫長的失眠。
他太拼了。
本來不用這麼拼的，但衆目睽睽之下，他已經做出了那些賣人設的舉動，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現在微博上爆着熱搜，醫院周圍不知道蹲了多少狗仔。
他必須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留在醫院盡心盡力照顧謝之。以後就算謝之恢復正常，發脾氣不認賬，被噴的也是謝之。
而他，將會成爲一廂情願，被人利用完就踹的小可憐，賺足路人的同情。
何錚拿着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練習着明天走出醫院用到的表情。
要疲倦中帶着欣喜，欣喜中帶着關切。
何錚非常瞭解自己的臉，從他入行那天起，就天天對着鏡子不停地練習，怎麼笑最好看，怎麼哭最打動人心。
除了睡覺，他幾乎把其餘所有的時間都暴露在公衆面前，每一絲情緒變化，每一個日常動態，都可能成爲他上熱搜的原因。
但何錚從來不看熱搜，連微博都很少上。就算粉絲苦苦哀求，他也只是偶爾空降羣裏說兩句話，就匆匆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