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謝之那張臉哪都長得不錯，只露出眼睛太可惜。
又或者是因爲謝之這麼平靜柔和的表情太少見，小半張臉不夠看。
閔英傑的語音發來：“虧你還是拍過古裝戲的，古風造型講究的就是個意境，把他的臉拍全了，未必比現在效果好。”
何錚沒有回。
此時房間裏開着LED大燈，白光照得室內通明，他卻望向沙發旁滅着的小夜燈。
前幾天的晚上，一身道袍的謝之就站那個角落裏，迎着暖黃的燈光，對他微笑。
雖然何錚那天晚上腦子昏昏沉沉，卻依然記得住謝之的樣子……跟他看《仙帝再臨》小說時，腦子裏浮出的形象完全貼合。
360度沒有死角。
就是拍全了，也不會差多少。
何錚心裏忽然酸溜溜的，大銀幕出來的果然千人千面。如果謝之一路順暢，估計會走得很遠，是他這種喫青春飯的流量，一輩子達不到的高度。
閔英傑又發一條語音過來：“怎麼沒音了。我想起來，你說過，謝之爆出死訊的那天晚上去過你家。”
何錚：“嗯，來過。”
閔英傑：“感覺這事情越來越複雜，你既然沒看微博，肯定也不知道竹二是誰吧。”
隨着這條語音而來的，還有閔英傑打的“竹二”兩個字。
何錚盯着這兩個字，他當然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就是完全陌生的兩個詞。
他立馬點開微博，避開跟他有關的熱搜，一路翻到下面，找到了#謝之，竹二#。
這條熱搜掛了一天，這會兒已經快沉了。
排在最前面的，是幾個營銷號。他們不約而同地發了一條沒有畫面，只加了字幕的錄音視頻。
語音內容是一箇中年男人斯斯文文地說着話：“本次失誤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影響，我院已經將涉事人員開除。我們聯繫上謝先生本人，他說他的確掉進了江裏，但是被一個叫竹二的人救了一命。謝先生親口表示，體諒醫院忙中出錯，並不再追究。我院感謝謝先生的寬宏大度，祝謝先生一切順利。”
文案介紹說，這是S市中心醫院的院長程今野。
評論裏，一大半的人都在指責醫院，一小半的人議論“竹二”是什麼人，剩下的就是在替謝之打抱不平，覺得謝之應該多要些賠償金。
何錚整理時間線，那天晚上謝之闖到他家的時間，應該是在死裏逃生之後。
謝之爲什麼會選在那個時候過來？
他是從哪弄來的道袍？竹二既然救了他，爲什麼不看好他？
懷着疑問再往下翻翻，居然有評論爆料說，因爲程院長和非光總裁徐振是好朋友，所以徐振要求謝之不要追究，現在謝之已經和非光翻臉，解約了。
何錚聽閔英傑說過謝之解約的事，知道這是真料，但總覺得不太對。
按照一貫套路，這種揭內幕的爆料如果屬實，營銷號肯定早就刪了。
但類似的爆料不止一條，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刷在熱搜底下。
再看看那幾條營銷號的ID，何錚好像明白了什麼，直接撥號打給鄭修。
鄭修接下：“何公子，晚上好。”
何錚開門見山：“那條竹二救了謝之的熱搜，是你們在操作吧。”
鄭修反問：“您爲什麼會這樣認爲？”
何錚：“我沒聽說過徐振和程今野有交情，你們拿當他們兩個當擋箭牌，是想掩飾什麼？”
鄭修笑起來：“何公子，何先生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也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何錚捏緊手機，冷笑，“所以，你們想對付謝之，又不知道竹二是誰，就用了這一招打草驚蛇？”
“網友的力量很強大，遲早能人肉出來。”鄭修頓了頓，語帶恭敬，“何先生的辦法很高明。”
何錚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不想知道那個人的動態——很簡單，無論那個人做什麼，無論他想不想改變，他全都改變不了。
條件反射般產生的無力感讓他有些憤怒，猛地將手機砸在沙發上。
目光垂下，再次落在角落的小夜燈上。
人早就被他趕走了，但那抹溫和的眼神，好像羽毛似的，飄在心裏總也揮不去。
真是諷刺，那種從小到大沒有感受到的目光，居然來自於死對頭。
松雲寺，客房。
謝之靠在牀頭，臨睡前又拿出展鵬給他的劇本看。
……劇本是個名詞，實際上，只有一張紙。
【白，竹林，外。
人物：謝知微。
謝知微正對晨曦，面帶微笑，在飄灑的竹葉間舞劍。】
謝之把紙重新放回牀頭櫃上。
就這麼點東西，拍成一分鐘都算多了。
漫長的一生，就挑出這麼一個鏡頭。
但謝之覺得沒什麼，人活一輩子，心安就好，不需要一個冷冰冰的鏡頭來認可。
沉寂了一天的手機震動起來，謝之拿起來一看，是陳依娜發來的信息。
依娜大公主：“請問，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態度畢恭畢敬。
謝之打字回覆：“不可以。”
依娜大公主：“唉，之前是不屑於給你打電話，現在想打卻不行了……我真後悔啊啊啊！”
依娜大公主：“你怎麼那麼善良啊，還去救謝之，現在上熱搜了，所有人都發現你了！！！”
這小姑娘的臉，說變就變，比S市的天氣還快。
謝之回她：“我看到那個熱搜了，請你保密。”
依娜大公主：“誒誒誒？你是不打算站出去？”
依娜大公主：“太好了！你還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寶藏！你放心吧，我不說，我也不讓我爸亂說話！”
謝之：“謝謝你。”
這次，過了幾分鐘，陳依娜纔回復。
依娜大公主：“！！！！！”
依娜大公主：“我剛纔給我爸打電話告誡他，他同意保密。然後他告訴我，今天松雲寺的明誠師父帶着一羣和尚去那房子的後山做法事。”
難怪今天過來沒有見着明誠和羅小絳，原來是超度那些兔子的亡靈了。
可是陳依娜好像挺激動。
下一秒，新的信息又來了。
依娜大公主：“我爸還說，今天公司簽了個大單，股票止跌回升了！我操啊啊啊真的轉運了！我現在好崇拜你！！！”
依娜大公主：“你叫竹二對吧，我給你備註上！竹二先生你好！”
依娜大公主：“我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傻1逼。其實你特別帥，細腰大長腿，可我當時在氣頭上，就沒仔細看你。”
陳依娜的花癡，如同暴風雨一般襲來。
前世的謝之哪見過這種陣仗，就算別人誇他，也只是誇句“謝真人一表人才，仙風道骨”，含蓄得很。
他不知道怎麼回，好在陳依娜也不在乎。這姑娘認準誰，就對誰格外大度。
依娜大公主：“你帶着口罩墨鏡，是不是不想別人知道你的樣子？”
依娜大公主：“沒關係，我也不看，真人不露相嘛，但我可以去找你嗎？”
謝之不知所措，終於回了：“可你有喜歡的人。”
依娜大公主：“那不一樣，男票歸男票，不妨礙我崇拜你啊。在我心裏，你就是大明星，就是愛豆！你比那些油頭粉面的明星強多了。”
謝之：“……謝謝，但請你別來。”
依娜大公主：“唉，那好吧……曾經我對你愛答不理，現在你讓我高攀不起。”
謝之：“沒有，早點睡。”
依娜大公主：“嗯！愛豆你也早點睡！我明天要去約會，祝福我吧！”
謝之：“祝你幸福。”
依娜大公主：“愛豆我宣你！！！”
謝之微微一笑，放下手機。
和劇組的合同已經簽了，展鵬非常厚道，之前纏着原主談的價格已經不低了，現在又多加了一點。
上輩子，他幾乎沒碰過錢。這輩子對錢雖然也沒什麼追求，但眼下要辦的一些事情，還是需要錢的。
這兩天還在搭佈景，他可以暫時放慢節奏，在大松山四周逛逛。
謝之閉上眼，半睡半醒的同時，吸取山間靈氣。
在這種狀態下，時間如同白駒過隙。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不知不覺，時針緩緩略過十二點。
屋子裏很安靜，謝之的呼吸輕而平穩。
因此，就算是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都能清晰地聽見。
謝之睜開眼，目光清明，眸中映出一個咒童齜牙咧嘴的鬼樣子。
它枯瘦弱小的身體像蜘蛛一樣，越過牀幫，爬上被子，張牙舞爪地朝謝之的臉上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