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沸騰，聲音並不大，但每個人用耳膜就能辨出,壺中的溫度在快速升高。
何錚在男人深不可測的目光下,再次垂下眼瞼。
男人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何錚的胸腔涌上窒息感。
擱在往常,他這時絕對已經閉嘴了，此時卻依然頂着壓力和對方一問一答。
時間彷彿變得緩慢。
何錚好像跌進了冰海中，就連呼吸都帶着冰冷的刺痛。
也許是出於本能,他開始在心裏默唸一個名字。
是這個名字,驅使着他時隔兩年之後，再次逆了那個人的意。既然已經給了他勇氣，那就讓他撐下去吧。
謝之。
何錚想，大概謝影帝永遠不會知道，電話裏的何頂流是多麼懦弱，連話都不敢跟他說。也永遠不會知道,何頂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靠着默唸他的名字所向無敵。
他做了個深呼吸，彷彿吸進了數九寒天的空氣，接着，用略帶冷淡的語氣開了口：“是你讓我接近謝之的,也是你讓我跟他搞好關係的，現在我做到了，你卻要抹殺我的努力。難道之前我們做的計劃,都是無用功嗎？”
閔英傑在桌子下悄悄踢了踢他的腳，他沒有理會，等着男人的反應。
但男人只是沉沉地盯着他，鄭修趕緊說：“何公子，之前讓你接近謝之，是爲了套竹二。可是現在我們和竹二撕破了臉，這一切也就沒有必要了。當初讓你進娛樂圈，是爲了何先生的大計，這纔是最重要的。沒有必要爲了謝之，去弄個錚心感謝出來，影響你的形象。”
閔英傑也跟着勸他：“爲了一個小目標，影響大目標，的確不值得。”
何錚卻目不斜視，帶着些譏誚盯着男人，“我就是一枚棋子而已，沒資格說什麼。但你別忘了，棋盤不穩，棋子照樣遭殃。”
茶壺沸騰了，男人一把按掉開關。“你直說吧，不要耽誤時間。”
“竹二的本事，你們都見識過了。”何錚淡淡道，“他厲害的不像人，就算我們計劃成功了又怎樣？如果哪天他一定要和我們作對，我們不還是要面對一個可怕的對手？誰有辦法除掉他嗎？”
屋子裏沒有一個人應聲的，鄭修緩緩攥起手指，提起竹二，他心中依然本能地忌恨。
半晌，男人催促：“你到底想說什麼？”
何錚冷笑：“我好不容易和謝之做戲到這個份上，他微博關注了我，甚至還給錚心感謝的評論點了贊。結果你們卻告訴我，要拆cp，把謝之搞臭。可惜了，通過謝之結交竹二，可能是拉攏竹二唯一途徑，卻被你們斷送了。”
他好像義憤填膺，越說越激動。閔英傑踢了他好幾下都攔不住他，只得無奈作罷。
男人緩緩開了口：“我總算明白了，原來你還是在氣我，讓你去拉攏謝之。”
“怎麼會。”何錚耷拉着眼皮，“我服從命令而已，沒有別的想法。”
鄭修狐疑地想了半天，如實稟告，“何公子是很討厭謝之，討厭到，要親自對付他才甘心。之前蘇子揚對謝之出言不遜，他都不高興。”
何錚的臉色更冷了，“你難道還不懂，只有竹二消失，才能毫無顧忌地踐踏謝之。蘇子揚是北星的人，他得罪了謝之，竹二會放過北星？”
聽着衆人的議論，男人晃動手中的茶碗，嘴裏唸叨着：“竹二……非拉攏不可？”
何錚觀察着他的神色，覺得機會來了，眼中露出許多陰沉：“不管是拉攏還是除掉，竹二必須解決，這樣……我才能放手對付謝之。”
男人輕描淡寫地看他一眼，“現在不說自己是棋子了？”
何錚好像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立時閉上嘴，但憤恨的目光還是從垂下的眼瞼中泄露出去。
男人冷漠地看他幾秒，才把目光投向鄭崇道：“師兄意下如何？”
鄭崇道胸口緩緩起伏着，眼珠看似木木呆呆，卻不時閃過一絲狡黠，“可以……一試……”
他是被竹二害成這樣的，當然不可能拉攏此人，但他們父子見不得光的手段數不勝數，只要對方放下戒備，他們就能趁虛而入。
男人見無人反對，倒有些不甘心了。
他這些年來，還沒真心忌憚過誰。在他眼中，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海，所有人最終都會到他的網中來。
竹二卻好像跟他一樣，都是站在岸上的人……
忽然，鄭修手機響了一下，他衝男人彎了下腰，拿出手機查看，臉色驀然變了。
“何先生，陳桐發文力挺謝之。”
男人眉心動了一下，“拿來我看。”
鄭修就把手機送過去，男人親自拿着瀏覽，表情越來越複雜。
對面的何錚看似不動聲色，甚至臉上還露出些驚怒之色。
但他心中，卻是波濤翻涌，百感交集。
陳桐，中聞社的總編，名門之後，父親曾擔任政界要員。他自己雖然沒有從政，人脈和威望卻都相當深厚。
就連林選輝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大前輩。
眼前的這幫人也一直想拉攏陳桐，奈何陳桐高風亮節，目下無塵，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沒想到，他居然會親自寫文，幫謝之發聲。
謝之，有救了。
好半天，男人才緩緩放下手機，去倒碗裏微涼的茶水。但茶碗傾斜得角度不大，以至於茶水聚成一個透明小柱，流得很慢。
等他再擡起頭，又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我後天出國考察，預計十月回來。英傑，你的工作常規進行。阿修初出茅廬，既然師兄已經醒了，就把手上的事務交還給他，你作爲輔助即可。今年，你們要拿下的是周聞笛。”
鄭崇道點頭，鄭修說：“何先生放心。”
說完這些，男人又看向何錚：“至於你……”
何錚不言不語地擡眼。
“你要不惜一切代價，取得謝之的信任。”男人微微眯眼，氣勢迫人，“然後，進一步取得竹二的信任。”
“嗯。”何錚似是有些不情願，“那錚心感謝呢？”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起身，離席。
“何先生慢走。”除了輪椅上動彈不得的鄭崇道，其餘所有人都站起來，垂着手目送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