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師。”展鵬說,“該不會這次,還要我們追着你跑吧。”
助導親自追車,把謝影帝逼得墜江這是雙方都不堪回首的往事。
謝之只好說:“展導厚愛,我受寵若驚,可是……”
展鵬不願他把後面的轉折說出口,趁他猶豫,立刻強勢插話:“謝老師先安心拍戲,殺青以後我請你喫飯,到時候你看看本子再說。好角色不止一個,隨便你挑。”
他平時人狠話不多,此時卻連着說了一長串。
謝之過意不去,說了聲:“那好吧。”
原主可是演技精湛的影帝,就算遇到看不上的角色,也是從劇本和人設上挑刺。平白無故就拒絕大導演的戲約,的確不太合適。
掛上電話,謝之發現範文韜正有些驚愕地往這裏瞧。電視上抗戰劇的槍炮聲轟轟隆隆,敵我雙方打得正酣,他卻顧不上看,注意力全在謝之身上。
範文韜慢慢搖着頭:“小謝不愧是影帝,眼界高,展鵬的本子都捨得拒。”
謝之笑了笑,這其中緣故,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嬋放下手機,斜眼看範文韜:“那是,拿過獎的,腰桿硬啊。”
範文韜就不再說話了。他雖然在業界小有名氣,但大多是電影裏的二番三番,好不容易在最後十日裏擔綱男主,還是死了以後借謝之的身體。
玉嬋往他身邊湊了湊,“其實你演技很好的,這回演的最後十日,肯定也能拿那個什麼金鶴獎。”
“金鶴獎門檻太高了。”範文韜沉默片刻,又說,“但我希望,我能。”
電視上一場大戰結束,硝煙瀰漫,落單的小女孩四下尋覓,哭着喊爹孃。
範文韜在眼角擦一把,指尖上沾了些許血紅,很快在空氣中消散。
他死了幾個月,還是不習慣,見到關於親情的片段,就控制不住。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做鬼以後,像是把一輩子沒流過的眼淚,都給補上了。
謝之起初還勸勸,但他知道這是人之常情,日子一長,就由範文韜去了。
等片尾曲響起來之後,謝之看範文韜情緒緩和了些,才坐在他身邊,“我有些問題,想請教範老師。“
“嗯,你問。”範文韜轉過頭。
謝之試着把自己的難處隱晦地融入問題裏,“範老師有沒有遇到難以琢磨的角色,讓你遲遲入不了戲?”
範文韜消化了一下,“就是對這個角色無感,還得硬演?”
“對。”
範文韜就納悶了,“你連展鵬都拒絕了,誰還有本事按頭讓你演無感的角色?”
“呃……”謝之想了想,“可萬一我很喜歡這個角色,但就是無法產生共鳴呢?”
範文韜還是納悶:“你是拿過獎的,肯定比我更有經驗。”
玉嬋在一旁不耐煩了,抽出一片餐巾紙砸過去,“人家謝影帝就是找你探討一下,你還真當請教了,快說快說,我也好奇。”
範文韜吹一口陰風,把餐巾紙吹得老遠,這才換了個坐姿,向謝之靠攏,“好吧,演戲這麼久,我基本上成爲了方法派。但實在入不了戲,就暫時來一驗派,雖然有時候挺消耗心思,但可以快速突破瓶頸。”
在往日和範文韜的閒聊中,謝之大概瞭解了這關於演藝的兩個派別。
而體驗派,則是演員成爲角色本身,在假想或踐行中,體驗着角色經歷的一切,表演時,一切行爲和情緒發自內心。
兩者都出過優秀的演員和經典角色,也有演員兩個理念兼用,因此,很難說哪一個更好。但就算不懂行的普通人,在稍微瞭解之後,都會覺得體驗派更辛苦。
演員太入戲了,萬一出不來,會造成很大的精神損傷。
這些日子,玉嬋也跟着聽了不少表演方面的知識,覺得不對就直接插話:“有點難啊,萬一演員跟這個角色之間差別很大,沒有類似經歷呢?”
範文韜面無表情,“我沒殺過人。”
玉嬋稀裏糊塗:“所以呢?”
範文韜忽然飄起來,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瞪着兩隻眼,目光陰森極了,像是隨時都會出手,把視線鎖定的對象捏死。
玉嬋似乎忘了自己是個鬼,打個激靈,一下子閃到謝之身後。
範文韜眼神一鬆,表情歸位,回到沙發上,拿遙控器換臺,嘴裏不屑地說道:“所以這就是演技。”
謝之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這演技能把鬼都嚇到,可見出神入化。
玉嬋沒到片場去過,第一次見範文韜這麼演戲,不可思議地飄過去揉他的臉。
範文韜嘖了一聲,往後躲閃:“幹什麼?”
“我看你是不是有第二張臉啊。”玉嬋咋舌,“你怎麼做到的啊,剛纔也太像個變態殺人狂了。”
“演技而已。”範文韜好容易扒開她的手,有些得意,“我雖然沒有殺過人,可我曾經打死過蚊子。被蚊子咬急了,拿着蠅拍到處拍,當時就是這個表情。”
謝之覺得很神奇,這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殺孽”,不僅被範文韜聯繫到一起,還發揮的淋漓盡致。
他試探着總結:“範老師體驗角色的方法,就是找自己和角色的共同點,哪怕只有一點相似,都是突破口?”
“對。”範文韜點頭,“但演完之後一定要提醒自己,你不是角色,你只是一個演員。”
謝之全都記在心裏,忖着實在不行,就在展鵬的劇本上找個跟自己比較像的來演。可是展鵬眼那麼毒,萬一被識破,這幾個月來的努力就白費了。
忽然,沙發一角傳來“咯咯”聲。他一回頭,就瞧見玉嬋抱着他的手機傻笑。
此刻她正在追仙帝再臨,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橋段,斜飛的媚眼都笑彎了,風情去了一半,看着竟然有點傻氣。
她發現謝之在看自己,就招了下手:“來呀,影帝你也過來看。”
謝之好奇地坐了過去,玉嬋把進度條往前拉了些,橫放的手機屏幕立刻呈現出這樣一幅畫面。
穆涸白衣翩然,從山頂飛身而下。整個人看上去出塵不染,眼中卻滿是陰霾。
伴着沉悶的bgm,他的內心獨白響起:“救了我又拋棄我,那點稍縱即逝的光,不要也罷……等成爲自己的光,成爲比這個謝真人更強的存在,我必能將這段記憶從心裏徹底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