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錚好半天憋出這一句，身下那來自南方潮溼陰冷的地板似乎並不存在。
謝之嘆了口氣：“那好吧。”
他也不再強求何錚出來，在牀上盤膝坐好。
一時間無人言語,逼仄的房間安靜下來。
何錚以爲謝之不會再理他，微微擡起頭,一張臉暴露在幽微的光影下，那上面佈滿的侷促和緊張略微稀釋了些。
他瘋了好幾天不假,但中間發生的一切他全都記得。
何錚這個名字本不屬於他，他便臆想着自己是另一個人。於是,他把這個名字連同二十年的虛假人生全部擱置在一條船上。
而謝之穿着道袍出現在他房間的那一晚開始,似乎他經歷的一切全都不再空洞。
他嫉妒費爾南李,嫉妒藍以澤，嫉妒和謝之關係密切的所有人。那樣子小肚雞腸，面目可憎，喜怒無常……怎麼看,都不是那個討人喜歡的大明星。
但這纔是真正的他。
何錚覺得，“何健康”的存在，大概也是爲了圓自己一個肆無忌憚做人的願望。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何健康”還來不及面對世人,就先對謝之肆無忌憚了。
什麼“薄情的男人”、什麼“何錚早就想和你上牀了”，還有天殺的洗手間文學。
何錚抓了抓頭髮,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這些天對謝之的所作所爲，差點要瘋第二次。
但他到底沒有瘋。
謝之在夢境裏說的那句“我等你”，像是一座大山，牢牢撐着他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
何錚發自內心地覺得那個夢做得好。如果幾個月前告訴他，有一天他會貪戀夢境無法自拔，他大概會認爲自己聽到了全世界最荒誕的笑話。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想一直沉浸在夢裏。
因爲夢裏有謝之，因爲謝之會主動吻他。
何錚不自覺摸起自己的嘴，知道那是在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慶幸的是，“何健康”卻是實實在在地佔了謝之那麼多便宜。
何錚眉尾耷拉下來，也是因爲“何健康”佔了謝影帝便宜，他現在纔不敢出去……
忽然聽見牀上傳來一聲“對不起”。
何錚眉心一動：“謝老師，你說什麼？”
“我向你道歉。”謝之緩緩地說，“未經允許，進入你的夢裏。”
何錚立馬擡起頭，後腦勺險些撞在牀板上，“什麼夢境？”
空氣裏靜了兩秒，又聽謝之說：“凡是我出現的……你的夢境。”
何錚如同石化一般，呆呆望着面前靜止的牀單，上面的灰色格紋像是一張張相框，每一張都在浮動他夢的印記。
他卑微地朝謝之伸出求救的手，他瘋了似的啃咬着謝之的鎖骨，他在船上毫不吝惜地對謝之施以援手，他……被謝之吻了。
“我有進人夢境的能力。”謝之語速放得更慢，像是很謹慎，“本來想幫你驅散夢魘的，但一直沒有成功。我不知道困擾你的陰影到底是什麼，就算你是何健康的時候，也不肯告訴我。”
實際上，謝之的確很謹慎。他這一生，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再三，唯有進入何錚的夢境這件事，他做得一次比一次麻利，也一次比一次莽撞。
沒有人喜歡被窺見隱私，何況對方還是慣以假面示人的何頂流。謝之斟酌着說：“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
繼而，何錚身手敏捷地從牀底爬出來，望着他的眼睛，嚴肅地說：“你真的不用向我道歉，如果不是你，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再做彩色的夢。”
年輕人一激動，語氣都變得急促，“謝老師，我要謝謝你，改變了我。”
謝之的臉上，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欣慰之色。
但很快，他就垂下眼瞼。
何錚一愣，也跟着低頭看去，只見自己的手已經自然而然地攥起謝之的手，牢牢握住，像是黏了膠水。
何錚好容易堆起的精氣神頓時垮了，燙手似的放開謝之，“對不起，我……”
可兩人的手剛分開，就重新握在一起謝之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何錚渾身僵住，一顆心卻砰砰跳起來，血液也像化成了汽油，在身體裏翻騰燃燒。
他聽見謝之輕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我識人不多，但在我眼中，你是最特別的一個。”
何錚一個字一個字地聽着，時間像是變得極爲緩慢。
但他潛意識地希望時間乾脆停止，因爲這一刻，他和謝之是世界上距離最近的兩個人。
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聽謝之繼續告訴他：“在你身上，我學到許多，可否……”
這一句略一停滯，何錚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謝之眼神變得堅定，如同一盤棋子已有定局，一字一句說：“可否今後，我和你一路隨行？”
何錚的心幾乎是在嗓子眼上劇烈跳動，“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在一起？”
“是。”
何錚一生都不知道什麼是狂喜。小時候見到傳說中的父親，長大學舞蹈獲得認可，進入娛樂圈被衆多粉絲喜歡，都沒有牽動他特別大的情緒。
而現在，他狂喜到差點昏倒。所以剛纔在牀底下加什麼戲？他擔心的，糾結的，完全不存在！
現實是，他做夢都不敢告白的人，此刻先一步對他告白了。
正式的。
何錚本能地抓緊了謝之的手，就像溺水時本能地抓住讓他活命的空氣。“我……”
忽然，一陣震動從謝之身上傳來，有來電。
往常會立刻接起來，不讓對方久等的謝之，居然沒有理會。只是用一雙靜如止水的眼睛看着何錚，等他下文。
何錚忽然笑了。
謝之眼中總算起了點波動，“你不同意嗎？”
他有些納悶。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這個年輕人如果不同意，就是不喜歡他。那何錚豁出性命，自始至終所做的一切是圖的什麼？
是他看錯了人，還是何錚沒讓他看透？
卻聽何錚收起笑意，鄭重地說：“謝老師，這句話該是我說的，你不要和我搶。”
謝之：“……”
他活了這麼大年歲，居然被一個年輕人給攪擾了心境。
關心則亂……偶爾亂一下，沒什麼不好。
晃神的工夫，他就被年輕人結實的雙臂牢牢抱住，耳邊傳來一句話。“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