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斥候氣喘吁吁的從前方奔來,座下的戰馬都紅着眼睛,偌大的鼻孔裏流着粘稠的體液,狀態顯然是到達了極限。
沈田子的狀態同樣很不對勁。
幾天沒洗的頭髮油的纏在一起,髮絲垂在臉上,勉強遮擋住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皮膚上的灰塵此刻也落了好幾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格外瘮人。
不過當他聽到敵軍不跑的時候,“嘿嘿”咧嘴一笑,露出自己的幾顆大白牙。
“那幫孫子終於不跑了!”
這幾天對沈田子及其部下幾乎是折磨。
他們要靠着自己的雙腿去圍堵北魏騎兵的四蹄。
這樣有意義嗎?
有!
雖然還是有村子被侵害,有人被殺戮,有糧食被搶走。
但是第一天衆人見到的京觀再也沒有出現。
他們逼得北魏騎兵根本沒有時間再去屠殺村民,鑄造京觀,而是匆匆劫掠完就離去。
雖然那些村民仇視的眼神讓沈田子等人不由的低下頭。
但他們活下來了。
活着,就有希望。
而現在,對方終於是忍不住,要和宋軍開啓決戰。
至於爲什麼現在開啓決戰,沈田子也能猜到。
“那幫孫子以爲老子現在就沒勁了?就任由你們吃了?”
沈田子回頭看着和自己一樣疲憊不堪的士卒。
後方的士卒絲毫不顧自己的精神狀態,也是和沈田子一樣露着大白牙冷笑:“老子現在勁足的很!”
“老子現在一個能打十個索虜!”
“老子能打十個索虜騎兵!”
“老子能打十個索虜娘們!”
“……”
衆人回頭看着喊話的士卒,然後目光齊齊往下移了幾寸。
行!你牛幣!
沈田子嘿嘿笑起來:“好!都給老子打起精神!弄死那幫孫子!”
士氣可用,但沈田子不會真的就這麼衝到對方騎兵面前。
那不叫勇武,叫缺心眼。
沈田子來到一處河岸,選了一處河流的拐角。
“就這裏了!”
宋軍守在這裏,至少不用擔心自己的後面和側面不會收到攻擊,被對方騎兵包餃子。
趁着這個機會,沈田子也讓自己的士卒喝了點水休息一下。
都是自己的兵,哪有不心疼的?
可既然是兵,就要有思想覺悟。
休息完後,沈田子讓人將陣前的沙子挖開了幾個大坑。
河邊的河沙都軟的很,也沒費什麼體力,很快就有幾個偌大的坑洞出現。
而這時,敵軍也姍姍來遲……
宋軍軍陣中,沈田子眯着眼睛看向對面的北魏騎兵。
可看着看着,他的兩條眉毛皺了起來,隨即便握緊拳頭,手臂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漢人!”
一旁的親兵沒聽清,又詢問了一遍。
“漢人!”
“對面的主帥是個漢人!”
對方殘暴的行徑已經讓包括沈田子在內的所有宋軍將士默認了敵人的主將肯定是一個兇殘的胡人。
鮮卑、匈奴、乃至羌人。
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一個漢人!
他騎上自己那匹已經累到半死不活的戰馬身上,一個人出了軍陣,氣沉丹田大聲喝到:“對面的主將給我出來!”
這一聲頗有些張翼德長坂坡喝退曹軍的氣勢,讓對面前進的勢頭都爲之一泄。
北魏軍中有人來到王慧龍身邊小聲說:“將軍,對面的宋將說讓你出陣。”
此人是王慧龍的翻譯,因爲鮮卑語與漢話不同,王慧龍在北魏都是他跟在身邊翻譯。
所以此時見有人喊話王慧龍,下意識就跑到王慧龍身邊翻譯……
王慧龍平靜的看着對方,淡淡的說了聲:“我聽到了。”
“可對方說的……”
“我是漢人,聽得懂漢話。”
王慧龍的翻譯明顯一愣,隨即默默退下。
王慧龍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爲何,他的心咯噔了一聲。
當然,也就那麼一聲了。
王慧龍掃過對面宋軍的陣地。
沒有弩機,沒有戰車。
地勢平坦,沒有埋伏。
王慧龍拽了一下胯下戰馬的繮繩來到陣前,凝望着宋軍的帥旗。
【沈】
沈田子此時看到敵軍主將走上前來眯起眼睛:“那將領,你姓甚名誰?”
“琅琊王氏,王慧龍。”
琅琊王氏?
沈田子被這個前綴有些搞昏頭。
琅琊王氏和劉宋朝廷正是蜜月期,連秦王后都是琅琊王氏的人。
莫非是琅琊王氏叛變了?
這個答案顯然不可能,沈田子的記憶往前走了走,突然意識到:“你是王愉的孽孫!”
這一刻,沈田子之前的困惑有了答案。
“原來是你這孽孫,你居然還以琅琊王氏的名號行走。你可知琅琊王氏早就把你這一脈給清理出族譜?”
此時沈田子突然有了絕妙的注意:“王愉的那個孽孫!聽說你祖父和父親的屍首都葬在建康城西的亂葬崗!”
“還有你的叔叔伯伯,他們也都葬在那!你不是愛鑄京觀嗎?你叫我聲爺爺,啊呸!太晦氣,你叫我聲曾爺爺,我把他們的頭骨送去給你鑄京觀怎麼樣?”
王慧龍冷眼看着沈田子對他大放厥詞。
他抽出寶劍舉向沈田子,當即就有幾枚冷箭竄向沈田子。
沈田子早有防備,微微側身躲過箭矢就王后續退去,邊退還邊喊:“不叫也行!我幫你這個孽孫把你祖父的頭骨挖出來做京觀也成!”
王慧龍沒搭理沈田子,轉身看向自己的部隊。
“衝上去,那個宋將我要活的!”
周遭的胡人騎兵紛紛會意,策動着戰馬就往宋軍軍陣衝去。
沈田子此時也跑回軍陣中,同樣舉起馬槊大喊:“迎敵!”
“喝!”
沈田子的親兵發現沈田子現在回來的時候居然不像剛纔那麼悲憤,詢問起原因時沈田子是這麼說的;
“我一開始以爲對面的漢將是北方世家的人。”
“若真的是北方世家族人做出那等行徑,說明他們早就不把自己當漢人看了,不對,是不把自己當人看了。那北伐這仗可就不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