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掌櫃本來也想上去沾沾這位狀元的喜氣,不成想剛到門口,卻從這新科狀元房中傳來陣陣極力壓抑卻又涌出房門的哭聲。
掌櫃在門口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敲響眼前這道木門。
此時住在這裏面的,或許不是那個風頭橫蓋長安狀元郎,只是一名從魯郡來到長安寒門士子罷。
“不要打擾今科狀元休息了。”
掌櫃慢慢往後退去,驅散了周邊的人羣。
“按朝廷公告看,明天狀元郎還要前往皇宮面聖。要是擾了狀元郎清夢,小心他向天子告個擾民之罪!”
在掌櫃連哄帶騙下,環繞在巢尚之門前的百姓總算散去。
“小二,去給狀元郎送一碗醒酒湯。”
“好嘞!”
“回來!”
掌櫃掐指一算:“半個時辰後再進去,順便帶上熱湯和毛巾。”
小二歪着腦袋:“這是爲何?”
掌櫃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等你那什麼時候開始讀書認字,有爲官的志向之後就知道了。”
誰知小二嘿嘿一笑:“讀什麼書?認什麼字?我跟着掌櫃的,伺候您一輩子都行。纔不要去當什麼官呢!”
“少貧嘴!”
掌櫃笑罵一句。
“明日記得早點叫狀元郎起牀,不能誤了他去面聖的時候!”
“記得!記得!掌櫃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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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今科一百名高中的舉人士子共同前往宮中面聖。
他們從一到一百依次進入太極殿中,次序井然。
只是最後一個進入太極殿中的薛安都不知道爲何突然腦後一涼。
而這股涼意,似乎是從天子那散發的?
不可能,不可能……
薛安都連忙安慰自己道。
“天子哪有空管我這種小蝦米,朱兄、柳兄、安兄、宗兄,他們哪個不比我優秀?”
“還有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的族人,更被說巢尚之這種突然從底層殺上來的天之驕子,天子哪有空理他呢?”
錯覺。
一定是錯覺!
果不其然,天子一上來便是對大家進行勉勵,之後便是對前三甲進行讚賞。
只不過劉義真下一句話卻讓薛安都如至冰窟。
“朕親自觀摩過你們的《策論》試卷,其中提出不少良策,當真是棟樑之材。”
“不像有些士子的《策論》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朕勉強給了個丙下還一天罵朕是有眼無珠之,錯看了他的絕世名篇……”
薛安都懂了……
順便也萎了……
剛纔的不是錯覺!
那股涼意真的是天子帶來的。
天子居然知道了自己罵閱卷人的事情!
而天子……就是那個閱卷人!
在這一刻,薛安都連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可自己還年輕啊!
這既年輕又貌美的自己,就這麼死了是不是有點太可惜了?
要不辭官回去當個種地翁?
哦,自己好像還沒有官身……
劉義真也看到了此刻如同無數跳蚤在身上亂跳的薛安都,心中不自覺的呵呵一聲。
這傢伙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質疑閱卷的公平,要不是看在他未來成就的份上,劉義真弄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現在給他個警告,省得仗着自己脾氣惹是生非。
不是霍驃騎,就少乾沒規矩的事。
警告一番薛安都後,劉義真就開始對這些天之驕子進行賞賜。
一百人而已,花不了多少錢。
但這就和昨天巢尚之三人在朱雀門前受賞一樣,是個極好的宣傳機會。
真金白銀就放在這,只要考上,便能走上人生巔峯,在這世家隻手遮天的時代覓得一絲光明。
教材,已經發下去。
老師,各地都有書院。
科舉,也就在這裏等着他們。
這次科舉過後,勢必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把那泥濘不堪的舊草棚吹開。
而等到風暴過去,沒了草棚,那期盼已久的希望自然會重新灑在神州各處。
“其餘士子皆可散去,稍後聽從朝廷安排授官。”
“狀元郎巢尚之留下。”
在一些士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後,巢尚之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太極殿中央,等待着面前這位天下最有權勢人決定他的命運。
“《縣州道三級科舉方策》!”
“好大的膽子!”
劉義真盯着巢尚之,對這名膽大包天的貧賤士子釋放威壓。
“你可知,這州,還是世家的州?”
“你可知,這縣,還是世家的縣?”
“你憑什麼敢說要在縣、州也施行科舉?就憑你一介布衣嗎?”
劉義真問的格外誅心,心理素質稍微脆弱的人便會伏倒在地,不敢直視天威。
但巢尚之,顯然不在此列。
他直起身板,雙手平局行禮,高聲喊道:“臣本貧賤之人。豈敢有此野心推動州縣的科舉?”
“但好在,還有人支持臣!”
劉義真眼神一眯:“誰?”
巢尚之此時方纔敢直視劉義真:“是陛下!”
“是陛下重寒門輕士族,給了臣迷途明燈!”
“是陛下遷長安墮建康,給了臣回甘醴酪!”
“更是陛下行科舉選人才,給了臣這青雲之路!”
“故此,臣斗膽向陛下獻策,並非臣爲狂妄之輩,而是全賴陛下聖德!”
說完後,巢尚之的一滴汗水從額頭沁出。
倒不是心虛,純粹是剛纔太過激動,讓身子忍不住都火熱起來,這才留下汗珠。
而劉義真聽完後直接沒了動靜,讓大殿內的氣氛直接陷入詭異的寂靜。
片刻後,上方纔傳來劉義真的笑聲。
“好一個全賴朕的聖德。”
劉義真笑的很開心。
既笑巢尚之的膽氣,更笑對方拍的馬屁。
當官,做事,靠的從來都不是學識。
而是膽色、手腕。
膽色,巢尚之證明了他有。
至於手腕……
會拍馬屁,本身就意味着對方不是迂腐之人,懂得政治場上那些本不該有卻到處都是的規則。
有此兩點,巢尚之已經有了資格。
有了成爲劉義真手中刀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