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娘娘且慢”
阮七語氣平平,卻是再一次出聲阻止了她,“未央宮的一草一木,若沒有萬歲允許,其餘人等不可擅動。”
“原來本宮也屬於其餘人等”
淑妃笑意轉深,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她轉過頭來,面向着阮七,柔聲細語道:“未央宮乃是萬歲寢居所在,位在中樞,哪裏容得一堆野貓亂打胡鬧所以本宮才略盡綿薄之力,替萬歲細心照料一二。”
她的聲音柔美輕緩,神情楚楚之間,倒顯得是阮七在無理取鬧了。
阮七眼神更冷,“恕末將直言萬歲素來不喜他人隨意出入他的寢宮,淑妃娘娘此行,可有稟告過他”
淑妃美眸一滯,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笑了, “太后養着的這隻佛奴跑了進來,臣妾是跟着來帶它回去的萬歲日理萬機,我也不敢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擾他。”
她雙眸笑意更深,金棕眸光在日光照耀下越發耀眼,“聽說外間謠言方歇,仍有不少亂象弊端,萬歲正是公務繁忙,阮將軍你也好歹體諒些他,不要動不動就請示稟報若是有什麼煩難,本宮雖然不才,也能幫着料理一二。”
她言語之間,竟是反守爲攻,端起後宮之主的架勢,吩咐起阮七來
阮七眉頭皺得更深,“淑妃娘娘”
她正要直斥淑妃逾越,卻見淑妃笑着抱起佛奴,已然轉了個話題,“日光如昔,仍是這般金燦和煦,真真讓人心生喜悅”
她仰頭看了看天,廣袖輕動,輕輕掩脣道:“只是照得久了,我也有些眼花頭昏阮將軍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子的容顏最爲重要,若是曬久了變得黑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好似看不見阮七瞬間冰凜的眸光,輕聲笑語道:“不過也是我多慮了,阮將軍天生麗質,又長戴面具,區區日曬,又怎能折損分毫呢”
她輕笑一聲,笑聲中涵義萬千,不由不讓人浮想聯翩。
她嫋娜而去,帶起一陣香風,阮七卻僵直了身體,就這般靜靜站在岸邊,半晌都不見動彈。
丹離從側面看去,只見她全身都浸潤在燦金日光之中,猙獰的鬼面反射出強烈光芒,刺得人眼生痛。
“天生麗質哈哈”
阮七發出苦澀而低沉的笑聲,不知怎的,她的手有些哆嗦,卻還是取下了面具。
她低下頭,對着潺潺流動的水面,仔細端詳着自己的面容
在旁偷看的丹離,即使有心理準備,也禁不住要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滿臉凹凸不平,上有無數或深或淺的疤痕,有些是利器所劃,更多卻似被沸水所燙
瘡疤時間不一,有些已逐漸變白,有些卻仍是赤紅扭曲,越發將這張殘缺的臉顯得猙獰可怖。
這樣一張面容,卻配上那一雙清澈冷然的眸子,分外讓人覺得不諧
阮七低下了頭,以水面爲鏡,源頭之水流銀碎光,粼粼而遠,她微微苦笑着,聲音卻越發低沉破碎
“如果真是天生麗質,也許他會”
她的話說了半截,卻戛然而止微弱的祈願,可笑的“如果”,連她自己都要笑了。
無盡沉痛,無邊惆悵,這一刻襲上心頭。
阮七咬着脣,再一次將之沉壓於心。
她又在笑,笑得自己渾身顫抖,笑得幾乎要跌倒在地,“果然是我太癡心妄想了”
她雙肩聳動着,腳步都有些踉蹌了,丹離幾乎要擔心她失足摔入池中。
但阮七終於還是站起身來,挺直了脊背。
她最後一次凝視自己一眼,微顫的雙手,雖然無力,卻終究穩穩的戴上了面具。
下一瞬,她恢復了一貫冷然幹練的模樣,轉身疾步而去。
丹離等她走遠,這才現身出來,凝望着潺潺流水,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一把拎起正要拔腿開溜的麻將,面上笑容燦爛至極,卻讓麻將嚇得雙爪抱頭,作出一個極端防禦的姿態。
啪
重重的一拍,在頭頂只輕蹭了它腦袋油皮一下。
“喲,長能耐了麼,知道什麼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了”
丹離似笑非笑的盯着它看,直到麻將承受不住壓力,四爪都蜷曲着與身體圍成一團,徹底進入“裝死任你摸肚皮”狀態。
丹離冷笑一聲,一把將肉團麻將拎了起來,“此地不易久留,回去再收拾你”
她拎起麻將原路返回,在宮道上走到一半,卻停住了腳步,微微皺起眉來。
前方正是左右相對的回燕宮和溫儀宮,住着正是嘉妃與淑妃這兩位。
只見遙遙相對的宮門前雖不算門庭若市,卻也有三兩停小轎輕車停駐,顯然是其他前來奉盛賀喜的低階嬪妾們。
丹離實在不願去趟這混水,於是轉身換了條小路,繞行了半圈。
高牆之上青苔斑駁,風聲嗚咽,整條長巷都見不着一個人影。
丹離走在光滑青條石上,覺得肩有點酸,她瞪了麻將一眼,正要坐下來休息,卻聽西北方向,有人朗聲而笑,“本王已是仁至義盡,姬常在卻不肯賞臉,未免也太過無情了”
是姬悠
他不是去找梅選侍了嗎,怎會在此
丹離一骨碌站起身來,將麻將甩在一旁地上,輕車熟路的爬上了牆頭。
果然西北方向的岔道上,出現了姬悠的身影,與他對峙而立的,正是上次莫名而逃的熙王
姬悠不言不語,手中卻是那長玉精雕腰帶,一抖之下,竟是連續三個漂亮的劍花
“熙王若是要討教,妾身隨時奉陪”
姬悠的豪言壯語,讓丹離心頭一涼她眼尖不亂,一下便看出,姬悠身後揹負那人,竟是梅選侍模樣
這到底是怎麼了
“住手,不要跟他打鬥”
氣若游絲的嗓音,果然是梅選侍無疑。
姬悠反手輕拍,動作輕柔卻又堅定,“並非是我要爭強鬥狠,而是有人逼人太甚”
下一瞬,劍光明燦,幾乎讓人不能視物
熙王居然身上帶劍,而且毫不猶豫的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