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破之時,我就應當將你及時救走”
他眉峯一凝,向來平和愛笑的臉上竟出現罕見的勃然怒意。
“非君不爲,而是情勢所逼,不能如此隨心所欲”
丹嘉瞳仁含淚,深深的看向心愛之人,她深吸一口氣,卻是恢復了些許平靜,“當時你傳書給我,我卻遲遲沒有答應,甘願以長公主之身,守城十餘日,其中原因,就在於你兄長已經設下必死之局,要除掉你這個眼中釘而我,就是那枚誘餌。”
談起舊事,恆公子心頭一震,廣袖之下的雙手不禁緊握成拳
當時唐國勢緊,他連連派人前去援救丹嘉,卻不料,長兄成裕居然派出手下精銳,設下重重陷阱,一一殲殺他手下親信大將,隨後更在晉國王城挑起事端,拖住恆公子的步伐,讓他遲遲不能前望久遠。。
雖然如此,他仍要冒險派出自己貼身護衛:那位慣用金柄長刀的顏彥身手超凡,有他出馬,最起碼能把丹嘉救回。
但中途又遇見百年難見的惡劣天時,淮江流域暴雪成災,竟成飛鳥難渡,俊馬不越的天險,等顏彥趕到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丹嘉珠淚盈盈,滴落塵埃,眉宇間卻是冰清雪潔般的堅決,“阿恆,我不怪你,大好男兒當以國家社稷爲重,你若爲我親身犯險,非但救不了我,反而會使大業毀於一旦。“
恆公子卻是搖了搖頭,絲毫不因她的安慰而略顯舒展,“恆身爲世間大丈夫,竟不能保護未過門的妻子,又怎能奢談大業”
他一字一句的緩緩道,眼中浮現剛毅果決之色,好似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丹嘉一蹙眉,有些不安道:“阿恆,你要怎麼做”
“我要當衆向昭元帝稟明我們之間的婚約,請他歸還我的未婚妻”
丹嘉渾身一震
“婚約”
她心頓時又甜又痛,百味陳雜,恍惚間,她想起稚齡總角之時,兩人初見,他那金玉凝斂的氣質,一笑就宛如日升月恆
“嘉兒,這便是你恆哥哥。”
那時,父王的一句笑語,卻讓她羞紅了臉:眼前此人,便是與自己定下婚約的那人嗎
日光下,少年宛如芝蘭玉樹,含笑看向自己,隨即,深深一禮
“嘉妹妹”
未過門的妻子啊
這般甜蜜的稱呼與名分,十多年來,在她心頭沉潛醞釀,等待它有朝一日成爲現實。
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丹嘉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彷彿想起那一夜的噩夢,她的面色轉爲慘白
“阿恆,千萬不可”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無比微弱。
“有何不可”
恆公子目光熠熠,顯然對此有很大的信心,“君子有成人之美,昭元帝就算再狂妄霸道,也不願被天下人恥笑吧我當衆求娶,他若是不應,便是掠女”
他以爲丹嘉擔心自己的安危,於是安慰她道:“你不用着急,我當衆拂
可我不願你被天下人恥笑恥笑你求娶一名殘花敗柳
丹嘉閉上了眼,狠狠的咬着脣,感受到口腔的鮮血腥甜,胸口痛得幾乎窒息。
正在此刻,室外一陣喧譁,劃破了暗夜的寧靜。
廊下腳步慌亂急匆,顯示了極大的變故與驚惶。
“長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府中管家與她的貼身侍婢一起推門衝入,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公主、恆少爺大事不好了,賢妃娘娘死了”
什麼
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靂,震得兩人目瞪口呆。
丹嘉只覺得嗡一聲頭昏腦漲,茫然問道:“你說什麼丹離她死了”
“是她在自己房裏,突然就斷、斷氣了”
侍婢嚇得渾身直打哆嗦,面色蒼白隨時要昏死過去。
恆公子最先清醒過來,他目光閃動,隨即拉起丹嘉,“我們一起去看看”
長樂宮中,紫煙嫋嫋,玉瓷一般的香爐之中燃起一陣暖香,寢殿之中卻是分外平靜。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非常順利。”
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只着一件月白中衣,窈窕身形半罩其中,一眼看去意態舒展,語氣也十分平靜。
然而,卻無半分喜色。
一旁的青鸞並非答話,卻是將手中氈毯蓋在她膝上。
太后的膝上,隱約有些深深淺淺的疤痕,猙獰可怕,好似曾被人用鈍刀劃了無數道。
“真是辛苦你了”
太后嘆了一聲,接過膝上的氈毯,裹得緊了些,“這都是陳年舊傷了,即使再精妙的術法,也無法根治如此隱隱作痛,是預示要下雨了吧。”
青鸞仍是沉默無言,太后對她的寡言也並不意外,只是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嘆道:“烏雲蔽月,不見半個星子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她以肘略微撐起些身子,眉心卻皺得更深了,“到目前爲止,一切都非常順利但爲何,我心中越發不安了呢”
寢殿深光,長夜漫漫,她的聲音迴盪其中,發出沉悶迴響
“皇帝已經昏睡不醒,命懸一線,京營與禁衛之類的兵力雖然不在我手,但憑左相一人也很難全部調動最重要的是,姬家那個小子,已經順利策動了心繫前朝的幾位重將。”
她的脣邊露出微微冷笑,“憑着我王氏與顧氏在京中的私兵,我又有太后的名分,區區一個左相不足爲慮,只要我與他爭執不下,稍作拖延,四面八方的兵力便能涌進京城。”
青鸞終於插嘴了,聲音淡然平平,“方纔看到熙王,他興致很高,正在滿宮裏搜捕無翳公子。”
“哈”
太后的笑聲,陰冷而親暱,語氣好似蛇信嘶嘶作響,“我這個兒子,向來就是這麼幹勁十足”
她的聲音越發柔和,也越發甜蜜,“跟他的父親一樣,喜歡自作聰明,卻是不折不扣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