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十五章 有魔頭黑衣白馬自西來
    清晨,劉屠狗與南史椽走出瘟廟,小三兒不出意料守在門口,憨厚的臉上滿是恭敬。

    劉屠狗稍稍猶豫,取出乙木訣卷一,隨手撕下前半卷,又特意剔除了書皮和寫有“鎮壓諸天”的那張扉頁,扔給了小三兒。

    至今沒被劉屠狗記住大名的小三兒下意識接過半卷築基法門,看了幾行便愣在原地。

    南史椽看在眼裏,知道肯定也是劉二哥隨手帶出宗門的解悶書籍,卻故作驚訝地感嘆道:“小弟雖不知二哥給了他什麼法門,但想來足夠他在俗世中出人頭地興盛家族了,若是天分足夠,甚至能踏上修行路,這份恩情,太大了。”

    小三兒如夢初醒,忙重重跪下,除了雙手高高舉起將半卷書捧在頭頂,整個人近乎匍匐在大雨後的泥濘裏,瞬間成了一個泥人。

    劉屠狗咧嘴一笑,對南史椽道:“你的好意二哥心領了,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算是酬謝他一路上的陪伴解悶了。”

    沒再理會打算長跪不起的小三兒,劉屠狗以狗屠子曾經夢想過無數次的灑脫豪邁姿態,抱拳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阿椽,咱們有緣再會”

    南史椽北上中原後又轉道西行,揚言要西出玉陽關,追隨二百年前那支捲土西向的大周鐵騎的足跡,親自丈量史冊中“馬踏連城、滅國七十、封侯十、異姓裂土者二”的荊棘血途,與東去的劉屠狗正好南轅北轍。

    雨後清晨,大周西陲繁華郡城一個破敗神祠的門口,西去書生與東行刀客拱手爲禮,身旁泥濘中有一人跪倒,沉默不語。

    金色的光線斜斜照來,三人同沐光輝。

    一場大雨洗淨了青山,劉屠狗孑然一身出陽平東門,一如他孑然一身出蘭陵。

    城門處熙熙攘攘,有擔菜挑柴起個大早進城來賣的窮苦人,也有滿載貨物趁着天氣涼爽早早趕路的商旅馬隊。

    還在蘭陵的時候,劉屠狗就見慣了這類場面,卻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真正走出城門,甚至離家遠行千萬裏。

    只是劉屠狗並沒有多少感慨的情緒,與這些爲了生計不得不奔波的人不同,他是個並不急着趕路的閒人,晃晃悠悠溜達的同時,手裏還抓着兩個熱乎乎的燒餅開懷大嚼。

    這下就完全破壞了原本二爺那背長刀跨利刃長髮披散黑衣裹身的兇惡形象。

    尤其右小腿被鳳九劃開的幾條口子還在,皮肉倒沒什麼大礙,一夜過去已經止血結痂,只是變成一條條的幾乎被撕爛的褲腿卻變不回來了。

    身後馬蹄聲急,劉屠狗沒回頭,叼着燒餅輕輕一躍躲到路旁。

    五騎快馬狂飆而過,絲毫未因城門附近人流車馬匯聚而有絲毫減速。

    此時劉屠狗才後知後覺,似乎剛剛只有他一個人賴在官道中間來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頭涌起的一絲怒氣也就瞬間消散了。

    路邊車隊中的幾個年輕漢子原本幸災樂禍地遠遠瞧着,想看看這個敢於橫行霸道的刀客是不是真的藝高人膽大,沒想到這麼沒種,一個屁都沒放就認慫了,紛紛失望地移開了目光。

    然而那五匹撒歡兒奔跑的快馬卻很快被勒住繮繩,不僅被騎手驅使着去而復返,更是徑直停在了那名年輕的黑衣刀客面前。

    去時五騎排成一線,回返時卻是一個半環形,隱隱將刀客包圍了起來。

    附近的行人立刻散了個乾淨,遠處卻投來更多興奮的視線。

    馬上騎手俱是着皮甲帶鋼刀的紅衣軍士,大周以火德而興,尚紅,是以軍卒皆着火紅袍子,百姓私底下稱呼他們爲赤佬,

    這五個紅衣騎士顯然就是赤佬。

    爲首者生得鷹鼻豺目,極容易給人留下狡詐兇殘的印象。他腰間插着一支紅底銀邊兒的小巧木製令旗,這說明此人是軍中的最底層軍官,官職是百夫長,民間俗稱小旗。

    這個由山賊搖身一變而成官軍的老相識居高臨下,銳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劉屠狗,一隻手已經按上了腰間刀柄。

    劉屠狗擡頭笑道:“旗總大人找在下有事”

    被尊稱一聲“旗總大人”的百夫長表情不變,視線從劉屠狗眉心的殷紅豎痕向下移動,在他腰間的屠滅刀上稍稍停頓,又飛快掃過他右腿上的爛褲腿,終於注視着劉屠狗平靜的眸子開口道:“閣下便是如今江湖上盛傳的活閻王劉屠狗”

    不同於張揚醒目的相貌,此人說話時十分平靜內斂。

    他說得鄭重其事,語氣中雖沒有敬意,卻也聽不出嘲諷,如對一個素不相識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倒是身後四名騎卒面露不屑,看向劉屠狗的目光便越發地不懷好意,想必是對“活閻王”這個匪號十分反感,只是在上司面前不便發作罷了。

    劉屠狗也很認真地點

    點頭,卻不說話。

    一名騎卒見上司的眉頭微微皺起,終於按捺不住,怒道:“大膽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也敢在旗總大人面前放肆”

    劉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低聲道:“這位軍爺息怒,小人從來膽子小,又哪裏敢放肆。小人只知道出門在外,最重要的就是”

    他頓了頓,繼續道:“就是與人爲善,該殺就殺”

    這話一出口,周圍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衆人瞬間安靜,。

    出言訓斥劉屠狗的那名騎卒也是一愣,眼前這個落魄遊俠兒明明已經服軟,低聲細語言辭謙卑,不成想最後一句話卻說得斬釘截鐵、森然無比,如平靜江水突然匯入湍急峽谷,大浪排空,要將人撞得粉身碎骨。

    那騎卒惱羞成怒,噌的一聲,戰刀已然出鞘。

    他看了上司一眼,見陰沉着臉的上司並沒有要阻止的意思,於是雙腿一夾馬腹,越衆而出,朝着劉屠狗頭頂就是一刀劈下。

    劉屠狗側身輕鬆避過,屠滅刀自騎卒胯下戰馬的右前腿一切而過。

    那匹健壯戰馬發出一聲悲鳴,陡然跪倒,隨即右眼被一把雪亮利刃刺破,直貫入腦。

    快得不像話的短刀狠狠一攪,繼而微微向上一挑,戰馬的頭蓋骨便給卸了下來,腦漿流了一地。

    嘶鳴聲戛然而止。

    馬上騎卒猝不及防,重重跌落在地,他倒是硬氣,一聲不吭,掙扎了一下,卻爬不起來,一張泛着鐵青色的臉瞬間漲的通紅。

    劉屠狗彎腰一把將灰頭土臉的騎卒拉起,不顧他的掙扎與怒視,將他輕輕倚靠在倒斃戰馬的身上,呵呵笑道:“軍爺小心些,即便軍爺騎術高超,偶爾馬失前蹄也是有的。”

    百夫長揮手製止了拔刀出鞘作勢衝鋒的另外三名手下,用依舊平靜的語調道:“好膽好殺心”

    皺皺眉便能教手下毫不猶豫當街傷人,出師不利仍然能心平氣和,劉屠狗不由得對眼前這個曾臨陣脫逃的小軍官刮目相看:“旗總大人才是好手段好心胸不像在下,心眼小的很,總不願意委屈了自己。”

    時而是天真爛漫的赤子心性,時而如狠辣奸猾的江湖老狐狸,狗屠子與活閻王是劉屠狗的一體兩面。

    彷彿沒聽出劉屠狗話語裏的夾槍帶棒含沙射影,百夫長鬆開按刀的右手,在馬上抱拳道:“在下陽平右衛麾下小旗薛渭臣,自從前次與劉兄狹路相逢,不僅在下十分想念,校尉大人更是慕名已久。這回劉兄可要隨我回營小住幾日,好讓陽平右衛盡一盡地主之誼。”

    劉屠狗爲難道:“薛兄太客氣了,不是小弟不願意,實在是怕諸位兄弟的戰馬再有什麼損傷,何況小弟這就要出發去中原闖蕩,再也沒有機會與陽平右衛的弟兄們狹路相逢,還請薛兄向校尉大人轉告小弟的歉意。”

    薛渭臣聞言稍一沉吟,很快擺手道:“劉兄太客氣了,既然劉兄去意已決,渭臣也不便挽留,這樣吧,這匹戰馬腳力尚可,便贈予劉兄,以壯行色”

    說罷,他翻身下馬,將繮繩遞向劉屠狗。

    劉屠狗也不推辭,大方接過,笑道:“薛兄盛情,小弟愧領。”

    薛渭臣轉身騎上部下讓出的戰馬,等三名部下帶上那名受傷騎卒,五人三騎立刻縱馬回城,期間再沒有向劉屠狗看上一眼。

    劉屠狗瞅了瞅靜立身側的白色健壯駿馬,雖有些不純的雜毛,但已經很是難得。心說這位“薛當家的”倒是知情識趣,見二爺我當真敢在城門附近開殺戒,便知道只有讓二爺安心逃命,他纔可能免去一死。

    可是,二爺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扭頭四下一掃,騎馬爺們兒不會啊

    遠遠圍觀的各色人等連同幾個一直不曾有所行動的東門衛兵紛紛移開目光,生怕也如地上那匹可憐馬兒一般給一刀掀飛了天靈蓋兒。

    待劉屠狗轉回頭,這些視線又好奇地瞥了過來。這位爺此時還不上馬逃遁,莫非要等那位好漢不喫眼前虧的旗總大人領着大軍來圍剿麼

    偏偏這位爺原地琢磨了半天,怎麼竟然還乾脆閉上了眼

    緊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

    那匹白色駿馬突然發出一聲悲鳴,前腿彎曲,自行跪在了地上,頭顱低伏,如同跪拜。

    在無數人敬畏的目光中,黑衣刀客不緊不慢地跨坐上馬鞍,然後輕輕拍了拍白馬的脖子,白馬就溫馴地站起來,沿着官道緩緩行去。

    行了幾十步,白馬漸漸由緩行變成碎步小跑,最後更乾脆揚蹄飛奔起來,載着長髮隨風狂舞的黑衣很快消失在道路遠方。

    隨着白馬一騎絕塵的,不只是那位負刀黑衣和一旗裝備精良殺氣騰騰的追兵,還有一則在民間流傳甚廣的奇聞。

    有魔頭黑衣白馬自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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