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四十九章 父如蛇,子如龍
    既然眼前這位綠袍勾錄說話乾脆爽利,劉屠狗也就懶得再做無謂的抵賴。

    畢竟大鹿莊前衆目睽睽,之後與慕容春曉一同不告而別,也絕算不得什麼機密。

    於是他坦然道:“若說我與慕容氏其實連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大人肯定不信,可真要說有什麼極深的牽扯,別說大人,我自個兒都不信。”

    “不錯,若非如此,也就不會有你我今日的相逢。”

    綠袍勾錄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叫人摸不清到底詔獄對二爺持何種態度。

    一位僕役牽過一匹瘦馬,繮繩遞在綠袍勾錄的手中。

    這位始終沒有自報姓名的詔獄頭目翻身上馬,不忘朝二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劉屠狗目光閃動,對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十分不喜,心中琢磨着是不是找個僻靜地界兒,手起刀落,一了百了。

    他不懷好意地盯着綠袍勾錄的後背,如同看案板上的肉,突然開口道:“大人一直叫我二爺,該是有些猜測,倘若我背後並沒有站着一位病虎山大爺,又當如何”

    這話看似坦誠直接其實暗藏狡黠,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石原的存在,二爺跟這位綠袍勾錄現學現賣,那是半點虧都不喫。

    “二爺背後站着誰並不重要,只因詔獄背後站着的是大周天子。”綠袍勾錄回頭答道。

    似是對劉屠狗的回答方式有些欣賞,他的語氣中竟帶了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二爺聽說過吳二三麼”

    劉屠狗聞絃歌而知雅意:“自然聽過,不語劍魔嘛,怎麼,也被詔獄惦記上了”

    “吳二三殺人雖多,名聲雖大,但也只限於江湖紛爭,死的多是些不知深淺的地方豪強,論起闖禍的本事,可遠遠不及二爺攪動一州風雨這麼驚世駭俗。”

    劉屠狗暗暗警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甘州的兵災確實有他一份功勞。

    他又不免有些按捺不住的得意,二爺這一路經歷,又豈是攪風攪雨那麼簡單,山崩地裂都見識過了。

    劉屠狗拍了拍阿嵬的脖頸,叫它趕上前去與綠袍勾錄的瘦馬並轡而行。

    “我聽說吳二三走的是北上進京的官道,所過之處腥風血雨,江湖人都在拭目以待,想看看這位少年劍魔能不能一路殺入京師。”

    提起路上聽來的江湖傳聞,劉屠狗着實有些好奇,很有些關心地問道:“詔獄分管南寧府的那位勾錄大人還活着嗎”

    既然劍魔一路北上朝着京師方向而來,詔獄自然不可能不聞不問,那還不得殺個人仰馬翻

    “嗜殺不代表愚蠢,就像二爺,殺性比吳二三也差不到哪裏去,不也要按捺着性子跟在下東拉西扯”

    劉屠狗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倘若吳劍魔再暴虐無腦幾分,毫無顧忌地一劍剁了南寧府的綠袍勾錄,二爺自然就可以有樣學樣,還不用擔心做出頭鳥。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進京的各路好漢到底什麼脾氣秉性,詔獄自然要做到心裏有底,免得放惡客進門,驚擾了主人。”

    “就是先打個招呼嘛,我讀書少,但先禮後兵的道理還是懂的。”劉屠狗點頭道。

    “看在大爺的面上,只要二爺稍稍安分守己,詔獄自然會承病虎山的情。至於在下之前的請求,二爺倒不妨考慮一下。”

    做鷹做犬乃至慕容氏什麼的,看來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劉屠狗若是意料之中的不答應,詔獄並無損失,若是答應了給詔獄做個通風報信的探子,那就是意外之喜。

    這類虛虛實實的言語交鋒,着實不是劉屠狗的強項,遠沒有拔刀就砍來的爽利。

    與這位詔獄頭目相處,猶如毒蛇纏身,滑膩中暗藏兇險,讓人渾身說不出的煩惡難當,直想一刀捅過去方纔痛快。

    劉屠狗當然不會應承,夾在兩個龐然大物之間,那是既愚蠢又危險的行爲。

    他拒絕詔獄勾錄的底氣並非來源於自身,而只是因爲病虎石原那個他死皮賴臉認下的大哥。

    倘若當日只是隨便選了一個假身份出來招搖撞騙,只怕今天詔獄不會這麼好說話,以二爺的性子,就必然是個魚死網破的局面。

    劉屠狗給自己取“病虎山二爺”這個諢號時,一半是出於對石原的感激,另一半根本就是隨性而爲的瞎胡鬧,萬沒想到竟會有這麼複雜的牽扯。

    “有靠山就是好哇下山時答應給大哥找母老虎來着,咱一定說話算數,恩”

    劉二爺嘴角微翹,心情也突然愉悅起來,樂道:“其實你說的那件事兒吧,也不是沒的商量。”

    他隔空一把攬

    住綠袍勾錄的肩膀,神祕道:“前些日子二爺買了張給朔方將軍的推薦信,可去了就只是個小兵不是詔獄有軍部的路子不,能不能幫二爺買個朔方將軍噹噹”

    始終佔據上風的綠袍勾錄終於目瞪口呆。

    大周軍制中地方郡軍是沒有將軍一職的,只天子禁軍裏纔有。將軍是禁軍中的最高常設武職,通常統帥一師萬騎,各位將軍互不統屬直接聽命於天子。

    禁軍中的半數拱衛中州龍庭,另一半輪值戍邊,邊軍辛苦,品級一律視爲高出中州禁軍半級。是以“朔方將軍”這類駐邊實職將軍的地位就更是尊崇,正正經經的一品大員。

    須知小州的總兵纔是三品,升遷大州或是立下功勳會後授二品“車騎將軍”,才能與中州禁軍的將軍相敵,非得再加大司馬銜才能升到一品,與邊軍將軍分庭抗禮。

    無論詔獄暗地裏再怎麼權勢滔天,也斷然不敢在明面上插手軍方將軍一級的人事任免。

    是以短暫喫驚之後,這位詔獄頭目對於二爺不壞好意的揶揄調侃,也只好裝作沒聽見。

    換了旁人,今日這場並不愉快的會面已經可以結束,畢竟這些詔獄“竹葉青”是出了名的喫人不吐骨頭,任誰也不願和他們多待片刻。

    “大人方纔說要管飯,二爺這一人一馬可都是挺挑食的主,你甭想隨便找個地方就過關。”

    綠袍勾錄聞言,扭頭盯着劉屠狗看了又看,才確定二爺不是在說笑話。

    於是他一本正經地道:“劉二爺,我本姓魏,魏卞是我兒子。”

    這回輪到二爺瞠目結舌,怎麼着,遇上仇人他爹了

    打了小的,惹出老的,老白故事裏常見的段子,終於叫二爺碰上了

    劉屠狗一路行來,雖然惹禍不少,但要麼對方鞭長莫及,要麼就是手尾乾淨,真正留下後患的,也只有桃花眼魏卞。

    他閒着沒事兒時沒少浮想聯翩,猜測魏家會在何時何地使出何種毒辣手段來報仇雪恨,唯獨沒料到今天這一出,更沒想過能與桃花眼的老子對坐飲酒。

    地方很清淨,酒菜很雅緻,倒也符合魏勾錄的身份和性格。

    “既然魏大人是詔獄勾錄,魏家總不會真的難爲桃花眼哦,魏卞吧”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就不提了,總之魏家除了少數幾個裝聾作啞的知情人,都以爲我這個魏家大爺已經死了。”

    “那你還光天化日地瞎蹦躂個啥”劉屠狗聞言暗自腹誹。

    這魏勾錄咋能如此雲淡風輕,多好的公報私仇的機會呀,二爺都替他可惜。

    “年輕人不經歷些挫折坎坷,如何成器我今日來,除了職責所在,也是想看一看讓我兒栽了一個大跟頭的少年,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魏勾錄淡然道:“若只是徒有勇力,在下固然會想辦法殺了你,以後也就不會再對那個不成器的東西有什麼指望。”

    這條詔獄“竹葉青”,此刻終於真正露出了鋒利的毒牙,讓劉屠狗見到幾分天子鷹犬的真顏色。

    劉二爺灑然一笑,道:“那你大可以放心了,魏卞雖有些世家子都有的精明世故,性子卻着實堅韌,也沒你這般矯情陰鷙的城府。”

    魏勾錄喝酒始終是小口微抿,邊聽邊低頭喝了一口,杯中酒幾乎不見減少。

    他聞言微笑道:“說在下陰鷙算是貼切,矯情麼,這個評價倒頗有新意。”

    說罷他搖了搖頭,感嘆道:“家族傾軋,二弟一直冷眼旁觀,但是我知道,他早就有意把家主的位子傳給魏卞,只看這孩子能不能熬過來。可連你這個外人也看出來了,魏卞的性子,寬忍有餘、狠毒不足,並不適合待在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地方。”

    劉屠狗仰脖把一杯酒喝乾,抹抹嘴道:“這跟我有啥關係”

    “詔獄最近要押送一批重犯前往北地的劍州,我可以力保你做這個押送官,到了地頭起碼是個百夫長,以你的修爲,校尉也不是不能商量。何必要去幽州朔方那種九死一生的險惡地方”

    魏勾錄還真就出人意料地拋出了一個香餌。

    “就算咱們勉強一笑泯恩仇,可無事獻殷勤”

    “一來眼不見爲淨,你去劍州,之後再能惹禍也跟詔獄無關。二來萬一你成事了,幫襯一把魏卞就好,畢竟你們還有份不打不相識的情誼在。三來若是你死在戰場,也算爲我兒出了一口惡氣。”

    魏勾錄說到得意處,也禁不住心懷舒暢,罕見地自顧自幹了一杯。

    此情此景,劉二爺真想惡毒地問一句:“魏老爹你長得這樣普通,怎麼就能生出桃花眼那樣的俊俏孩兒”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