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三十八章 大願魔神(下)
    “大願魔神”

    老王禁不住將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

    賀蘭長春說罷突然出手,一手攥住賀蘭老王右手手腕,一手按住其右肩肩窩,狠狠一扯,便將那條仍舊充滿力量的臂膀撕下。

    兩人依舊保持着附耳密語的親密姿態,只有這對父子才能聽清的細微語聲傳入賀蘭老王的耳中。

    “我的誓願很簡單,賀蘭汗會是草原乃至天下唯一的汗,而你的兒子,將成爲總攬周天的賀蘭汗成功之日,便是我成就天人之時”

    “天人何其狂妄你竟敢覬覦元老們都無法觸及的至高王座,那獨屬於神靈的權柄”

    失去了右臂和金刀,賀蘭老王終於忍不住發出孤狼嘯月一般的痛苦嚎叫。

    最忠心最強大的幾名鐵衛立即撲了過來,卻被賀蘭長春的部下拼了命擋住。

    賀蘭老王猛地伸出左手,從還握在賀蘭長春手中、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右手裏奪過金刀,踉蹌躍出,一刀狠狠劈下,竟將一名忠勇鐵衛的鐵盔連同頭顱一併砍成兩半。

    “賀蘭長春再卑賤,依然是我的兒子。沒我的話,都不許動”

    不知是因爲賀蘭老王令人措手不及的瘋癲行爲,還是因爲骨子裏滲透的忠誠與服從,幾名撲出的鐵衛悄無聲息地後撤,同時擡臂壓制住了他們身後錯愕不解、蠢蠢欲動的同袍。

    帳內陷入了更加深沉的靜默,也同時瀰漫着令人坐立不安的狂躁,融匯成極其矛盾而詭異的氣氛。

    然而幾乎下一刻這種氣氛就被打破,衆目睽睽之下,賀蘭長春拋下老王的右臂,毫不留情地再次出手,乾脆利落地將其僅餘的左臂撕下。

    他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傳到所有人耳中:“不能握刀的您,纔會真正失去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請原諒兒子的無情。”

    英雄陌路的賀蘭老王似是早有預料,再失去一臂後只是悶哼一聲,失去了血色的臉上竟升起一抹鮮豔的紅暈。

    “讓老東冉的部下收起屠刀,我會如你所願”

    他說着,跌跌撞撞地走向帳外。

    兩臂俱無,傷口處卻沒有多少血液流出,一層極薄卻極堅韌的罡氣封住了他的傷口,無窮聚散變化,在竭力而徒勞地修補着每一處細微的創傷。

    身爲上代大汗親封的金刀領主、賀蘭王帳南原之王、賀蘭王族純血後裔,這個窮奢極欲的衰朽老人曾擁有無上榮耀,以及足以匹配這份榮耀的力量。

    此刻,那曾歷經生死纔得到,又在多年荒~淫無度的生活中失去的玄妙境界似乎又回來了。

    整座大帳寂靜無聲,彷彿與營地中的慘叫哭嚎、廝殺搏命毫不相干。

    賀蘭老王看向帳外,怒哼一聲,依然威嚴:“都滾開,不要礙我的眼。”

    排成密密麻麻陣列的鐵衛們如波浪般向兩側分開,讓老王可以看得更遠。

    堅決卻各自爲戰的倉促抵抗如一塊塊孤獨的礁石,老東冉的萬人隊如海浪般涌向大帳,一浪高過一浪,越發洶涌連綿。

    老王看了一眼部族戰士以鮮血渲染描繪出的悽豔浪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自身和他人的痛苦都不能讓他動容。

    他緩緩回頭,在終於倒下之前,他輕聲卻堅定地說道:“我的所有血肉,都應當用來鋪就通往賀蘭一族輝煌頂點的道路。記住你的話,我的兒子,父王在地獄裏等你”

    血液終於噴濺出來,他的血,隱約透着一抹澄澈的碧色。

    賀蘭長春擡了擡手,大帳外躥入兩人,麪皮上刺滿青紫色的繁複花紋、披髮赤腳。

    他們均着樣式莊重的藏藍色長袍,衣襟袖口的紅底上繡着五彩斑斕的圖案。兩人各自拄了一根木杖,杖頭一刻蛇首、一刻鳥頭。

    帳外兩側的鐵衛微微騷動,最終卻無人阻攔,這兩人是草原上極受狄人敬畏愛戴的巫者。

    隨着一部分靈感境界大巫竭力傳播的薩滿教遍地開花,在狄人心中,巫者與薩滿教漸漸變成了同義詞。

    這個詞不僅代表着神靈的救贖,更意味着煊赫的權勢。

    王帳血脈、金刀領主、薩滿教大巫,構成了如今狄人權貴的最上層,在他們之上,則是傳說中如魔神一般的所謂“元老”。

    他們坐鎮在賀蘭、祁連二山和渤海深處神島這三大祖地,絕大多數狄人終生難見一面。

    而入帳的兩人是較爲常見的持杖巫者,煉氣境界的修爲,已經具備傳教資格。他們平日裏經常行走於各個部族之中,向上至領主頭人下至普通牧民的所有狄人傳教。

    巫者往往在治療傷患上極有效驗,是以極受尊敬,這也是薩滿教賴以拉攏信衆的最重要手段。

    兩名持杖巫者蹲在地上,略微查看了一眼賀蘭老王的傷口,因爲兩臂都是齊根而斷,骨骼肌腱、筋絡血管均裸露在外,瞧上去觸目驚心。

    蛇杖巫者掌指變幻、具有止血截脈功效的複雜手印拍打在賀蘭老王身上,有效緩解了傷口血液流逝的速度,這套挽救傷患無數的手印被狄人稱作活人手。

    鳥杖巫者則摸出大量顏色各異的藥膏,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後細細塗抹在賀蘭老王的傷口上,他取下腰間一枚銀酒壺,將壺中烈酒灑在藥膏上,隨即擡手一抹,酒液就燃燒起來,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

    老王已經昏迷過去,下意識皺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待火焰熄滅,藥膏已變成黑色。

    兩名巫者以潔淨白布將老王的傷處包好,擡頭道:“王上身體強健,死不了。”

    鐵衛們微微躁動,互相傳遞的目光中顯露出欣喜的情緒,賀蘭老王若是就此一命嗚呼,即便老王有過不準妄動的命令,他們也難逃殉葬的命運。

    “你們都聽到了,父王已經准許你們放棄抵抗,追隨他前往南方的陰山。”

    此刻鐵衛們才驚覺,不知何時起,營地內的廝殺聲已經十分微弱。大帳不遠處,到處是沉默着的看不到頭尾的精銳騎兵。

    賀蘭長春的聲音在營地上空迴盪:“王上已經答應讓位於他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我,賀蘭長春”

    “老東冉,約束你麾下的戰士,南原的子民們,放下手中的弓箭刀槍,不要再毫無意義地流血”

    “兇猛無畏卻得不到一柄金刀的將軍們,拼命揮刀卻換不來全家溫飽的戰士們,改變一切的時代來臨了。我不要你的效忠,我只要求你騎上馬向南,用手中的彎刀去得到你應得的一切”

    巨大的歡呼聲在營地四周響起,更多的人則望向眼前遍地的火焰與親人的屍體,在沉默中舔舐着傷口。

    他們沒有太多的怨恨,因爲弱肉強食本就是草原自古傳承下來的規矩,他們也沒有生出喜悅,因爲依着規矩,在真正的曙光來臨之前,總是最深沉的黑暗。

    賀蘭長春的宣言並無新意,草原上的貴人們也從來不知信義爲何物。

    新王已經在血色中誕生,雖然他的根基並不穩妥,但他依舊沒有寬恕任何人的任何或者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罪行。

    賀蘭長春低頭掃視了一眼地上身份尊貴的屍體,緩緩走向雪熊皮包裹的王座。

    如他所說,這不是終結。

    實現魔神大願的前路上障礙重重,一場大清~洗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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