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七十七章 狼奔豕突(下)
    落日餘暉,金黃中帶點兒血紅的陽光自西南面照來,將陡峭山壁暈染成晃眼的金色。

    因爲石壁遮擋,月亮形狀的石拱門下已有一大塊地方隱沒在黑暗裏。

    徐東江與曹春福在石拱門下盤膝而坐,身前各放了一張青銅獵弩。

    江南士族少年正好坐在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上,一半身子尚覺溫暖,另一半則已受寒氣侵襲。

    他看了北地鐵匠之子一眼,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這個曾被大人叫做阿大的漢子,無論樣貌、家世乃至天資都不出彩,在第四旗的幾位什長之中極不起眼,也很少會發表意見。

    然而即便他的存在感如此薄弱、性格又是沉悶無趣,全旗上下也沒有一個人敢對曹春福有所輕視。

    大夥兒都知道當初大人堵門募兵時,這位曹什長日日去受那千刀萬剮之苦,即便沒被大人選中,仍然不改初衷,甘願拋家舍業做一名馬前卒。

    之後又是第一個站出來要拼死一試,接受大人的拈花授記,最終成功築基,一躍而成第四旗中有數的高手。

    論起道心之堅、心性之勇,即便是楊、董二人也要對曹春福心生敬意。

    “曹家哥哥,我若是不被大人選中,這輩子就要在苦牢裏苟延殘喘,即便運氣好挺上幾年還不死,也不過是給披甲人爲奴的悽慘下場。曹家是朔方有名的鑄兵世家,衣食無憂的,你又是家中獨子,怎麼也願意跟着大人出生入死”

    曹春福憨厚一笑:“什麼鑄兵世家,東江兄弟是給俺臉上貼金呢。我生在朔方,自小就聽了無數馬革裹屍的英雄事蹟,大好男兒,怎甘心當一輩子鐵匠”

    他歪頭想了想,接着道:“說起來,我從小到大見過無數殺人利器,其中只有兩樣最是印象深刻。”

    “哦”徐東江給引動了興趣。

    曹春福笑道:“第一樣是繡春刀,就擺在曹家的庫房裏,是先祖親手所制。那可都是我爹的寶貝,平日裏的保養都是他親力親爲,連我都不能碰,摸一下就是一頓好打。”

    徐東江咧嘴一笑,問道:“那第二樣呢”

    “第二樣還是繡春刀,掛在新起的那座無名酒樓的檐下,柄柄都是染過血的好刀,卻只能供酒客們品頭論足。說起來還要感謝大人,讓這些英雄刀有了用武之地。”

    徐東江點點頭,繡春衛在史書上不過佔據了寥寥數筆,繡春刀連同那套過河刀法更是隻字未提,只在兵家將門的筆記野史中才有些許記錄,至於邊地軍民世世代代的口口相傳,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怪誕傳說。

    而他這個本該讀書出仕、爲家族壯大綿延而勤勉終身的江南士子,卻陰差陽錯跟着大人縱馬北地,讓繡春刀重現沙場,一如二百年前的英雄們那般持刀橫行。

    他望向山下草叢中已經依稀可見的狄騎隊伍,展顏笑道:“曹家哥哥,要不咱們比一比,看誰的繡春刀砍下的首級更多”

    “好”

    兩人相視一笑,緩緩起身,各自舉起手中獵弩。這夥狄人也是託大,斷尾之後就沒再派出斥候,只是一個勁兒地悶頭趕路。

    老東冉自然早就看見了石頭拱門下的兩隻黑鴉,隨即張口喊了一名百夫長的名字。

    向上仰攻,即便山路並不如何陡峭,大隊騎兵也根本施展不開。

    被萬夫長點到的百人隊當即有八十人下馬,另有二十馬術最爲嫺熟者在百夫長帶領下驅馬上山。

    力度有限的稀疏箭雨飛上山腰,大多數都叮叮噹噹地擊打在陡峭堅硬的石壁上,留下點點微不足道的痕跡就頹然落地,少數射向拱門的箭矢則被曹、徐二人以弩身輕鬆擋下。

    兩名什長近乎悠閒地扣動弩機,速成的練氣同樣是練氣,穩定而有力的雙手快速上弦,隨即又是兩支奪命的弩箭飛射而下。

    等二十一騎衝上山腰,已有半數戰馬失去了騎手。

    無主戰馬隨即成了同袍攀登的阻礙,第一時間衝到拱門下的只有百夫長在內的五騎。

    曹、徐二人再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轉身就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石拱門之後。

    那名狄人百夫長揚起彎刀,嚎叫着帶人衝進拱門之內,只要衝過這座險要拱門,就該輪到狄人勇士居高臨下追殺這些可惡的黑鴉了。

    沒等他找到按理正在倉皇逃竄的兩名黑鴉,石拱門北面出口突然橫起一條絆馬索,五顏六色的,竟是由無數綢緞混合了皮革和草繩編成,上面還掛着幾柄亮閃閃的彎刀。

    也難怪,黑鴉裏真正的苦出身並不多,竟沒人熟悉編草繩的手藝。

    如此脆弱的一條絆馬索自然被一踢而斷,可無論再如何的粗製濫造,這條絆馬索依舊成功地使一馬當先的百騎長馬失前蹄。

    一條雄壯的狄人漢子驚呼着被甩離馬背,飛出丈餘才向下墜落,斜坡巨大的落差讓他骨斷筋折,一聲短促的悶哼之後便無聲無息地徑直滾落坡底。

    徐東江與曹春福各自扔下手中半截絆馬索,在他們腳下,兩柄繡春刀直直插在地上,在陰影裏泛着森寒的光。

    兩人飛快拔刀,倚靠在石拱門外兩側的山壁上,極有默契地同時揮刀橫斬。

    緊跟在倒黴百夫長身後兩側的兩騎瞬間衝出,坐騎前蹄分別撞上兩柄繡春刀。

    這兩道絆馬索可就貨真價實了,兩名狄人騎手反應不及,同樣飛離馬背,摔下山坡,步了百夫長的後塵。

    三匹前腿斷裂的戰馬成了新的屏障,後面兩騎撞了上來,因爲騎手終於有了反應的時間,只發生了輕微的碰撞。

    兩名騎手跌下馬背,剛要爬起來,就被再次衝進拱門的兩名黑鴉一刀一個,給乾脆利落的地捅了個對穿。

    剩餘的騎兵和步卒終於接近,可沒等他們衝進拱門將兩名黑鴉圍殺,山壁頂端就突然冒出二十個人頭,滲人的弓弦聲響起,二十隻弩箭幾乎瞬間就出現在山腰,鑽進狄人的皮肉裏。

    徐東江和曹春福額頭刀痕鮮豔奪目,周身散發着極慘烈又陰詭的氣勢,毫不猶豫地衝進前排狄人陣列裏,所使的正是大人親傳的破戒刀法,竟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慘叫聲一個接一個響起,鮮血的顏色瞬間充滿了所有人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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