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一二三章 不跪
    先上來的穆獅磐正獨自靠在城牆垛口上,與不遠處城樓中人有着若有若無的疏離隔膜。

    他一雙眼睛斜睨着劉屠狗,臉上笑容頗有些審視與玩味。

    劉屠狗自城下紅黑色的原野收回目光,向着穆獅磐點點頭,絲毫不見外地問道:“老穆,馬匹受不得這夏日炎熱,又沒有秋膘撐着,黒狄選這個時候大舉南來,其中有啥隱情”

    穆獅磐聞言冷笑:“怎麼,怕了”

    “這場仗打得莫名其妙,賀蘭王帳又敗得這樣慘,沒準兒俺自作主張的一通大砍大殺已是壞了大人們的謀算”

    劉屠狗靦腆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使得曹公不喜乃至朝廷降罪,俺一個小小的校尉怎麼扛得住更別提萬一打了小的惹出老的,等黒狄神通老怪殺上門來,那可就真要嗚呼哀哉嘍。”

    “嘁”

    穆獅磐聽了嗤笑一聲,扭頭朝城樓瞥了一眼,懶得再跟眼前的年輕校尉廢話,出手時那般狠辣果決毫無顧忌,不僅是藝高人膽大,更加深得穩準狠的搶功要訣,這時候裝什麼懵懂無知再者大神通者會特意來殺你一個小小宗師那可當真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劉屠狗對穆獅磐流露出的不屑與嘲諷毫不在意,昂首邁步走向城樓,被靈氣蒸乾的披風在身後輕拂,一雙麻鞋惡趣味地在溼漉漉的青磚上踩出一溜乾燥而清晰的鞋印。

    穆獅磐看了兩眼,眼神便有些鄭重,對他而言,一腳踏下在青磚上踩出凹陷的鞋印不難,可要這般不着痕跡地蒸乾鞋底水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可就着實是件難事了。

    如此細緻入微、舉重若輕的靈氣掌控,再聯想起那道煌煌刀氣,這一動一靜之間的陰陽轉換,當真是這般年輕的小輩可以做到抑或是靈感之後復又捨去了一切神意,反而能靜下心來細細打磨

    可是若不蓄養神意,如何豐富昇華靈感,豈不是此生就此止步於靈感中境這樣喫力不討好的水磨工夫實在是捨本逐末、得不償失。

    更別提所謂的唯我唯刀,歷來都被視爲妄想,要麼人馭刀,要麼刀馭人,一主一僕互相侵染而各有改變,又如何稱得上一個“唯”字除非自己就是一柄無知無覺的刀,否則哪裏能夠成就總不能這黑鴉校尉的心真如一張白紙、不惹半分塵埃

    穆獅磐的目光移到劉屠狗背上,方纔於城頭見到的淡青長刀已收在鞘中。

    刀鞘是東海蛟鯊皮所制,雖珍貴卻並不罕見,本身的工藝極爲粗糙,實在是暴殄天物。

    刀身狹長,大致不脫幽州斬馬劍的形制,此刻不見一絲刀意靈性外泄,猶如凡鐵。

    這周天雖大,用刀的名家卻是屈指可數,怎從不聞此人此刀此道

    劉屠狗對身後的視線恍若未覺,臨進門時,守在門前的兩名精銳甲士身形一動,就要向他邁步過來,似是要阻攔。

    他兩眼驀地一瞪,眸光有如實質,已是用上了偷師得來的刻碑之法,無形的刀意靈光直衝兩名甲士的眉心靈臺。

    兩名本是一身煞氣的煉氣境甲士一怔,身形驟然凝滯。

    這一瞬間,兩人剛剛擡起的腳竟是

    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

    雖然因爲刀種內斂,劉屠狗此時的刀意靈光中並無半分心刀煞氣在,但僅憑其中那股浩大深遠、澄澈純粹的撼人氣勢,便如洪水潰堤,足以衝破兩名煉氣境甲士的心防。

    劉屠狗自兩人之間從容邁步而過,輕描淡寫,不帶一絲煙火氣。

    這過程極短,除去在場的幾位靈感境界宗師,其餘人一無所覺,相比起當日堵門募兵、揮掌拍人時的煞氣盈身,更有一種和風細雨、潤物無聲的玄妙。

    他向着眼前那名身着大紅朱衣官袍的老者拱手行禮,恭敬道:“見過曹公”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校尉怒聲呵斥:“大膽曹公面前竟敢如此無禮,還不速速跪下”

    曹憲之方纔勃然大怒,罵這位黑鴉校尉是胡攪蠻纏的莽夫,這城樓上可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論是兩名守門甲士還是這位出言呵斥的校尉,揣摩上意之後便都存了幾分仗勢欺人落井下石的心思。

    已經有人跳出來要給這黑鴉校尉一個下馬威,曹憲之便也不發一言,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劉屠狗,愈發顯得氣度森嚴、不怒自威,給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之感。

    在這有幾分滲人的安靜之中,劉屠狗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那名校尉一眼。

    他迎着曹憲之的目光沉默片刻,驀地咧嘴笑道:“俺聽說曹公英雄氣概、俠義過人,少年時就聚衆橫行州郡鄉里、談笑殺人,從軍後更是百無禁忌、絕不折腰,是以人稱虎頭劉屠狗哪能讓前輩專美於前,我輩意氣凌雲,即便天子,又何足跪拜”

    幾句話一出,許多人立刻色變,復又看到劉屠狗的一身黑衣,纔有些釋然。

    遍數大周邊軍,恐怕也只有臭名昭著的朔方先登敢如此目無法紀、不分尊卑了,這些人原本可不就是些亂臣賊子、邪魔外道也難怪常兆清不要,藉機一腳踢到薊州來。

    至於曹公年輕時那些荒唐事,有偌大的清河曹氏做靠山,雖不是聖人門庭,卻同樣是個連天子也要顧忌三分的龐然大物,誰不賣幾分面子這小小的黑鴉校尉是故作不知,還是真的有後臺

    說起來天子富有四海,五十四州佔去周天大半精華膏腴之土,看似至高無上,然而不要說白戎黒狄這些不時入寇的蠻夷,即便是大周疆域之內,仍有諸多不服王化的悖逆不臣之輩。

    修士求道,心智既堅,又有凌駕凡人之上的偉力,有幾個真肯向他人摧眉折腰但凡靈感宗師,即便是朝廷也需給予相應禮遇。

    草莽散修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個自上古流傳不絕的聖人高姓、底蘊深厚稱霸一方的豪族大名、大神通者坐鎮的古教大宗不是朝廷不想掃平這些大大小小的山頭,實在是力有不逮,大神通者翻江倒海的威能,即便天子也要忌憚。

    “哦”

    曹憲之似笑非笑,終於開口道:“老夫見多了所謂少年英傑,像你這樣故作驚人之語來譁衆取衆的蠢物不乏其人,真到了臨大事、面生死之時,鮮有不兩股戰戰、面色如土的,天大的富貴砸下來,更是沒有嘴硬說不要的,劉屠狗,你覺得你會是個例外”

    劉屠狗嘿嘿一笑,不知死活道:“要不曹公砸我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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